2014年的一天,在中国首都北京,一场画展格外引人关注。在这个艺术家荟萃的国际大都市,类似的活动层出不穷,但画展的消息一经传开,却聚焦了无数眼球。除了好奇这位半路出家的参展画家何以无师自通,人们更希望她能回答在不少人心中积蓄了几十年的疑问,为何在那个夏天一念之差,“背叛”祖国。她,是前中国女子网球国家队队员胡娜,那一刻,这个名字和那段震动中国体坛的往事,在禁锢的闸门中被打开了,勾起了很多人心中尘封许久的回忆。 故事还要从1982年在美国旧金山开打的第20届联合会杯赛说起。 这是中国队第2次参加联合会杯,1981年的主办国是日本,中国首次参加,海峡两岸的运动员第一次在国际大赛上相遇,大陆头号女单余丽桥和中国台北队一号何秋美握手的照片被登在了各大报刊上,《人民日报》11月10日头版中间位置发表了这张照片,标题是:大陆和台湾运动员在东京握手。 到了1982年联合会杯,中国队阵容不变,仍然是两老余丽桥、王萍加两新胡娜、李心意。而彼时的胡娜,正是中国女子网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胡娜出身于中国著名的网球世家。外祖父温岭是中国网坛泰斗之一,得益于良好的遗传基因和网球抱负,身材出众的胡娜很快便在中国各级青少年赛场脱颖而出,16岁就夺得中国青少年女单冠军。 1979年,中国国家网球队回访美国,16岁的胡娜第一次来到大洋彼岸,在当时中国网球仍以备战亚运会、奥运会为目标的年代,真正的网球职业赛事令她大开眼界。尤其对于横扫国内网坛她而言,此时已不满足只当“中国”冠军,她期待能站到中央球场,成为真正的职业网球选手,甚至问鼎大满贯。 三年后,机会终于来了。 圣塔克拉拉(Santa Clara)距离旧金山70公里,是一个美丽的滨海县城,当时各支队伍下榻的是一个矮层的花园式酒店。中国队被安排在一楼。 出征前,对于是否要胡娜参赛,中国体委内部曾有讨论。在前一年的白宫杯上,第二次赴美胡娜夺得女单冠军,美国网球协会要求胡娜赴美训练,但由于邀请名单中还有台湾运动员,基于当时两岸的局势,大陆方面未予批准。但这次联合会杯,考虑到中美关系和比赛成绩,经过权衡还是决定让胡娜随队出征,只是要求领队和教练“做好预防,一切行动集体化”。 事实上,这样的要求似乎已经预示了胡娜对于“单飞”不成的转变,但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她挣脱樊笼的方式竟是“叛国”。 7月16日的第一轮,中国队迎战日本队,胡娜率先登场取得开门红,最终中国队三战全胜,以绝对优势淘汰对手,随即开始全力备战五天后与德国队的比赛。 然而,在7月21日当天吃早餐时,胡娜竟突然消失了,直到教练沈建球去到胡娜房间,发现球拍还在房间里,而被褥也几乎没动,这才意识到,胡娜跑了。 不久,中国队接到了大赛组委会官员的通知,他说:“胡娜已经通过她的律师打来电话说,她在外面很安全,你们不用找了。她已经向美国政府提出要求政治庇护,同时通过大会通知你们,希望你们保密。”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中国队上下人心惶惶,中德之战迅速败北。 隔天早上,美国的报纸头版头条登出了这样一则消息:中国网球运动员胡娜要求政治避难。整起事件很快升级为一场中美建交以来最严重的外交冲突。 1983年4月4日,美国政府正式宣布给予胡娜“政治庇护”。胡娜事件之后,中美关系非常紧张,两国的文化体育交流都中断了。甚至中国领导人邓小平也出来讲话,在他给里根政府的三条罪状中,第一,卖军火给台湾;第2条,派官员参加台湾的双十节;第3条,你拐骗了我的干女儿。因为刚好胡娜也是四川人。也因为里根曾说胡娜也是他的干女儿。 多年以后,根据胡娜在自传中的回忆,1979年,随中国网球队访问美国,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洗衣机、自动发球器等先进设施,首次体验和国内“洗一次澡用水量控制在一脸盆”截然不同的“淋浴”。但最让她震撼的是站在中央球场看台最高层,观看世界第一的美国女选手艾芙特(Evert)的美网比赛,尽管“球场已经变成豆腐干那么大小了”,但胡娜依然感叹,“这是多么令我羡慕的时刻啊”。 于是,1982年的那个深夜,从饭店后门离开的胡娜,坐进早已在停车场等候的朋友车中,“迈出了改写人生的那一步”。 这个中国女孩最终如愿战到了中央球场,只不过,与祖国再无任何关系,她终还是没有捧起奖杯,由于常年的伤病,胡娜的世界排名最高曾达到36位,再无突破。1992年,29岁的她选择退役,学习经营管理延续网球生命。 而因为这次叛逃事件,他的教练沈建球,从国家队被调回地方,成为一名业余教练,而昔日的队友,曾经和胡娜同一寝室的李心意,也因为被牵连一度离开了国家队。 之后,胡娜在一次机缘下到了台湾,当时还被媒体大肆炒作成“反共义士”的代表,1996年胡娜选择在台湾定居,她开始积极寻找机会,先后得到民间企业和机构的支持,在位于台北县(新北市)碧潭的网球俱乐部参与经营,2000年,胡娜选拔了3个10岁出头的女孩,开始长期在她的俱乐部练球,詹咏然便是其中之一。 而此时的中国网球也已今非昔比,郑洁晏紫为中国捧回大满贯双打桂冠,李娜更在2011年法网和2014年澳网中两度问鼎,成为亚洲第一位大满贯女子单打冠军,以排名世界第六的身份退役。 再后来,胡娜说她做了一场梦,梦里,她站在中央球场比赛,当她用力挥舞着手中的球拍时,却发现无法回球,低头一看,手中拿的不是球拍而是画笔。“我把月亮当做球,两个人在星空对打。”此后,她便把画布当作球场,成为一名画家,在2014年,在一场联合画展中再度亮相。 中国社会对胡娜是“宽容”的,对于这个昔日的“叛国者”,她的祖国重新接纳了她,或许是因为曾经的她只是单纯的追逐梦想。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中国人也希望胡娜面对往事,能有一声道歉,无论从国家的培养,还是从受牵连的领队、教练和队友的角度,当年的“一去不归”,很多人中仍希望从胡娜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2008年夏天,北京之行,胡娜去了自己原来在国家队的老领队杨明训的家里,同时也请来了当年因为她而命运发生转折的老教练沈建球。恩怨牵挂,似乎都在那一天悄然冰释。杨明训开玩笑说:“如果那次我是领队(临时换人),你还会不会跑?”胡娜笑不作答。 7年前,也就是那次北京画展的前夕,胡娜昔日恩师沈建球接受大陆媒体采访时,再谈“胡娜事件”,他说,“在我记忆中,她没有向我道过歉,但基于修养我原谅她,可并不代表她没错。毕竟,她造成了政治事件,应该反省。”对于她“追寻网球梦”的结果,沈建球依然重重地用了“叛逃”二字。 “至少,对任何中国人而言,不愿再看见有第二个胡娜吧”,这位老人当时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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