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4年9月3日 北京时间今天凌晨,彭帅仅用时64分钟,便以6比2和6比1击败瑞士17岁小将本西奇,挺进美网女单四强。这是她37次大满贯之旅中第一次杀入四强,也由此成为继李娜、郑洁后第三位做到这一点的中国选手。 彭帅的单打之路走得并不顺畅,今天的故事,从2006年“单飞风波”说起。 永不放弃 2006年的彭帅,年初哭到年尾。 2006年1月初,中国网管中心主任孙晋芳在公开场合批评彭帅缺乏职业精神,只顾及个人利益:“她以为自己是莎拉波娃?国家队不搞特殊化,球员太自私,心中没祖国。” 2006年的12月,彭帅在广州的中国赛决赛上退赛,并埋怨网协待己不公,眼泪掉了一把,她说:“我无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 时间回溯到2005年12月初,国家女网江门集训时,彭帅向国家队提出“单飞”要求,并希望网管中心能适当放宽尺度,让自己能做到奖金自主、教练自主、参赛自主,做一名彻头彻尾的职业化球员,引起了一场有关奖金的风波。在此之前,刚拿到全运会单打亚军的彭帅所属的天津体育局撤出了全部的网球投资,彭帅只能跟着国家队东征西战,同时失去了自己的专用技术教练和体能教练 “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球员有球员的立场,协会有协会的立场,国家有国家的立场。”美籍华裔职业网球教练马伟开笑着回忆,“单飞的话,李娜也有说过,不过彭帅当了冲锋队。” 8岁时跟着舅舅张帆一起走上网球场的那一刻,彭帅没想过自己的路会走得这么远,这么累。 1999年11月14日,13岁的彭帅到天津参加了第16届国际网联中国“星运杯”青少年排名赛。决赛中,她以2比0击败比自己大5岁的孙甜甜获得冠军。一周后,在首都机场,母亲和舅舅把她送上了从北京直飞纽约的飞机,作为亚洲的唯一代表,彭帅将在美国和国际网联从全球选拔的少年选手一起接受训练。张帆至今还记得彭帅对他说过的话:“我要和李芳姐姐一样,成为优秀的网球选手。”当时,母亲张冰看着彭帅小小的身影,背着背包走进安检口时,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如果当初我没把贝贝(彭帅的乳名)交给她舅舅,她可能就跟你们一样,过着普通女孩的日子,平时逛逛街,看看电影,有个男朋友,平平稳稳的,也挺好。我有时候会后悔,但贝贝从来没后悔过,所以我觉得,那天的眼泪,我没白流。至少,她现在是快乐的。” 2006年2月,澳网之后彭帅曾与网球管理中心再次进行沟通,但结果令人失望。于是她选择了继续在家休息,而没有参加已经报名参赛的芭堤亚网球公开赛。 “澳网之后她回到天津,每天就一个人练球。”天津网管中心的工作人员描述着“单飞”不成的那段日子,“话比原来少了,也不怎么笑,有时候好像总在发呆。” “无视国家利益”这样的批评,显然是一个18岁的女孩所无法承受的。在做客杨澜的“天下女人”节目时,彭帅如此回忆18岁时迷惘的自己:“回家过春节的时候,每天就待在家里,上网,看电视。不愿意下楼,不想说话。想放弃,心里又割舍不下。” 母亲张冰的一番话重新燃起了彭帅的斗志。“你12岁的时候,为了打网球能选择做心脏手术,既然选择了,就开开心心地去做,享受过程,别计较结果。” 没错,彭帅曾经是一个心脏病患者。1998年7月,一家经纪人公司要送彭帅出国训练比赛,但体检中发现她的心脏有毛病,医学术语叫“主动脉导管未闭”。一般来说,新生儿出生10个月以后,心脏和肺部之间的血管才会彻底复合。但有一部分人会出现例外,这样肺部和心脏之间的血液之间能够流动,这是一种先天性的心脏病。彭帅的血管中有一个0.02毫米的缝隙。这个缝隙,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对一个从事剧烈运动的运动员来说,有时候会产生致命的伤害。为了网球,彭帅选择了做手术,心脏中植入了6个弹簧,每个价值8000多元。手术前,医生问彭帅,是全部麻醉,还是局部麻醉。如果全部麻醉,那么睡一觉就好了,但是对身体的神经会有一定的损害;但如果是局部麻醉,会感受到极大的痛苦。为了网球,彭帅选择了局部麻醉。12岁的彭帅,已经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 2011年法网女单第三轮比赛中彭帅因病退赛 2006年3月份的纳斯达克100公开赛,彭帅重返赛场,此时,她的身份是“天津网协和国家队共同培养的”球员。想继续走下去,这条路上还有更多的艰辛。2006年的中网之前,彭帅在美国接受了一次心脏矫正小手术。“一次身体检查中,医生说我不适合再继续打网球了,我当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后来说只要动一个小手术就可以了。从坚持到想要放弃,然后又选择坚持,我想,上天不会对我这么残忍。” 2009年6月3日凌晨,法网女双1/4决赛中,海峡组合彭帅/谢淑薇击败波兰拉德万斯卡姐妹组合,杀入4强,并追平了郑洁/晏紫保持的法网最佳战绩。比赛结束,当彭帅在摄像机镜头上签名时,特地画了一个桃心。发布会最后,记者询问彭帅此举是为表达什么心意,彭帅表示:自己当初为阿迪达斯拍摄一个主题为“没有不可能”的广告时,讲述了自己12岁做心脏手术的故事,跟这个有关。她说:“当初我画了一个小人,但是她的心变成了两个翅膀飞走了。我的球拍忽然变成了一个网子,罩住了翅膀,又变回了心,放回了自己的身体里。这个故事的含义就是告诉人们不要放弃。” 来自地方的改革 事实上,对于彭帅“单飞”的想法,一手培养她的天津体育局网球运动管理中心的态度相对宽容。“当时天津网球队已经在走这个模式,彭帅提出的‘单飞’是一种趋势,也是一个过程。”现任天津网管中心副主任、天津网球队总教练王金禄告诉记者,“彭帅在六运会左右进入国家队,那时天津队为她提供了专门的体能和技术教练,她已经有自己的团队。从天津队层面,我们已经给彭帅创造了单飞的基础和条件。” 事实证明,以刘树华为首的天津市网球中心在1994年的成立对后来的天津网球,甚至中国网球的发展,都具有历史性的重要意义。1994年以前的天津网球曾经有过一段特别辉煌的时期,但是到了90年代开始出现滑坡。“现实的局面无比残酷,重视梯队建设刻不容缓。而在体工队里,所有人一起吃‘大锅饭’,很难将重点项目的‘优势’真正体现出来。”原天津市体委主任仇涌在接受采访时说,“老的体制内,管理往往是多头的:运动队,归体工队管;场馆,网球队自己说了不算,想用的时候用不了;网球队只能管一线队;二线队归由体校管;三、四线队伍则归属于各个业余体校。这样一来,网球队无法形成自上而下的技术风格,也很难促进竞争。” “从运动规律上来说,我们认为纵向管理比较好,包括四线队伍的统一建设、场馆的自主化使用以及更自由的参赛安排。”自此,天津市网球中心一夜间有了自主权——自负盈亏的一面是当下的窘困,而另一面却是未来的美好憧憬和无限可能。 四线梯队的机制概括起来说,一线队即最优秀的专业队员,负责代表天津市打全国比赛,并输送国家队,一般保有男女各8人的配置;二线队由部分专业运动员和非专业体校学生共同构成,时刻准备上调一线队;三线队基本为体育运动学院的网球专业学生,其中有天赋、上升空间大的亦可送入一线队;四线队基本以纯业余组成,包括十二三岁甚至更小一些的孩子,以确保网球基础人群的普及面。 “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让懂网球的人来管理,让训练更符合网球的发展规律。”王金禄说,运动员时期,作为亚洲顶尖男选手的刘树华曾在对外交流项目中去过国外训练,也参加过一些巡回赛事,虽然机会很少。“那时候已经逐渐意识到,网球与其他项目不同,高度职业化,商业化,因此在训练模式上要给孩子更多自由和创造性。但是,在举国体制下怎么突出网球训练的特点,这个比例怎么安排,都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 王金禄回忆说:“在当时这确实是一个引发争议的改革,因为将单项专业队伍从体工队里脱离出来,这是没有先例的。脱离后怎么办?一夜间你没了食堂,没了宿舍,没了后勤保障,你吃什么?住哪里?到哪儿训练?原中国网球队主教练、天津队总教练张大陆当时还想把网球工资拿出来浮动,以成绩与工资挂钩,但因为想法过于超前没有最后形成机制。” 张伟是我国优秀的教练员、裁判员,现在天津市网球中心办公室担任管理工作。1988年他从羽毛球队来到网球队,亲眼目睹了1994年那一次惊天动地的变革。从体工队脱离后,他成为第一任天津女队主教练,后来又陆续担任过天津男队一队教练和二线队主教练,并短期担任过国家集训队教练组组长。 “刚开始不理解的人很多,但更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搞,一方面是成绩必须上去,另一方面是人才问题、资金问题、训练问题,这都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新课题。” “创新”是天津网管中心主任刘树华经常提起的字眼,于是天津成了最早引进国外优秀教练员的省级地方队,他请来了当年赛场上的老对手、韩国教头余镇先带队打十运会,后来又请来美籍华裔职业教练马伟开辅导彭帅。 另一方面,重视梯队建设的同时绝不故步自封,“只要你够好,谁来都欢迎”。于是天津队引进了来自大连的孙鹏,来自湖南的彭帅和袁梦。当年亲手操办引进彭帅事宜的正是张伟,他回忆说:“彭帅是和她的舅舅张帆一起引进天津队的,我们既要保证球员的水平,更要保证教练员的水平。” “引进来”的同时是“送出去”。1994年王金禄担任改制后的第一任天津网球男队主教练,那时他只有36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出国门。1994年,王金禄带着4位队员来到天津友好城市——德国的萨尔州。“当时德国网球正是鼎盛时期,贝克尔、格拉夫影响力巨大,加上德国网协积极地输出网球理念,于是我们去了萨尔州。” “去了之后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大运动量,什么叫做职业网球。”王金禄回忆说,为了提高中国球员的水平,德国方面特地请了一位最负盛名的高水平老教练帮助他们,“刚开始我们的男子队员和萨尔州一个小城市的女子队打比赛,整场球下来一局都赢不了”。第一场训练下来,王金禄给老师张大陆写信,说这个教练是不是疯了?“因为没见过,不知道职业化训练的强度在哪里?苦和量是两个概念,所谓的大运动量是有量化指标的,比如速度,奔跑能力,强度等等。好比百米跑,咱们平时练就是18秒,国外选手做准备活动时可能就达到14秒,真正训练起来能达到13秒甚至更少的时间。在那里练了两个月后,那里的女孩们想赢我们一局反倒难了。” 之后,王金禄又带队去美国训练,再一次大开眼界。“有比赛的时候,假如早上10点开赛,按我们的习惯,为了有充沛的体力,队员们可以睡到9点,半小时后到场地,做个简单的准备活动就上场。但是国外教练不一样,他让我们6点半起床,7点半到场地,45分钟到60分钟的热身,再训练45分钟到60分钟,然后休息1小时比赛。其实,这样才是符合人体生物规律的。因为至少需要三四个小时,运动员才能将身体各项技能调动到最佳兴奋状态。” 2011年WTA网球巡回赛布鲁塞尔公开赛,彭帅获得女单亚军 训练之外,天津市网球中心在市场化层面的探索也从无中断,将男女运动员每天两次的训练时间拉开,留出一定的场馆黄金时间段对外营业,仅此一项每年也可带来200多万元的盈利,以此贴补运动员出国比赛的巨大开销。 2000年,彭帅年仅14岁,已经在迈阿密参加青少年比赛,那是马伟开第一次看她比赛。出身于台湾网球世家的马伟开是网球职业教练,2000年参加美网的正选选手里他带过三到四个,高峰期的时候他一个人带7个参加WTA巡回赛的正选选手。为了更好地进入这个圈子,他有个原则:只带欧美选手。但是,彭帅的“霸气”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02年6月,中国网球协会通过经纪人将彭帅送往由美国前著名女子网球运动员埃弗特创办的网球学校进行为期一年的深造,她成为由中国网球协会与外国经纪人公司合作全新包装进军国际职业网坛的中国女网第一人。 2004年,天津选送了一批队员到马伟开在美国开设的网球学校训练,其中就有彭帅。从2004年6月开始,马伟开与天津合作,正式成为彭帅的教练。 由于经常在国外接受最先进的训练思想理念,彭帅被认为是在技术风格上与欧美选手最接近的中国选手,发球与正手的攻击力量大,体形也较其他中国选手高大强壮。但对于马伟开来说,天分和实力是两回事。他更欣赏彭帅的是她的“个性”。“她不像大多数中国球员,教练教什么,她就学什么。她会跟我沟通,告诉我她想练什么,训练后有没有效果,她会给出自己的看法。她坚持自己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选择到对的路。” 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某种意义上,天津网球队更像是国家网管中心的一块“试验田”。 2003年,王金禄还在国家网球队担任男队教练,当时天津队与国家网管中心达成协议,来自天津的教练和队员属于国家队成员,但是走天津模式。“我们不随国家队集训,比赛,而是按自己的计划走。但是必须代表国家打亚运会、奥运会和戴维斯杯,训练计划等也必须向网管中心训练部通报。”在天津队“集体单飞”取得成功后,湖北、江苏、上海等省市也开始尝试这一做法。 2005年,在彭帅提出“单飞”想法之前,国家网管中心正在做出改变。“当时已经决定给钱出去打,但是以国家队而不是个人的形式出去。为了保证她们的比赛,每个选手给了100万元人民币的经费,因为经费有限,钱是从男队经费里挤出来的。这些做法与举国体制相异,曾在总局引起争议,持反对意见的人认为怎么就你们网球搞特殊化?”央视一位网球专项记者在接受采访时说,而且这么做之后,赞助不好拉了,影响一些既得利益者,只有运动员是受益方。“在当时,孙晋芳是担了很大风险的,因为单飞第一年,成绩并不好。” 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马伟开很欣赏网管中心的做法。“举国体制有利有弊。关键是怎么在举国体制的优势下,充分发挥单飞的优势。网球是一个每天都在投钱的项目,在打基础的阶段需要举国体制的投入,但是网球确实有很多个人化的东西,到了金字塔的塔尖,一个适合李娜的教练可能不见得适合彭帅。”马伟开说,“在我看来,体能、技术、心理、战术其中任何一个方面比对手强的球员都能赢球。外行看的永远是技术层面的东西,而越是到金字塔塔尖的人,技术层面在他综合能力中所占的比率越小。举国体制的缺点正在于此,教练教的都是一样的东西。”王金禄在采访中也提到,在所到过的美国网校,外国教练对中国球员的评价一致得惊人:“你们的技术动作很完美,打法很好,只要多参加职业比赛,女子肯定能进前100。”“其实国外的球员很羡慕中国球员,这是一桩只赚不赔的生意。”马伟开说。 李娜的强势回归,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彭帅的光芒。事实上,在几位中国“金花”当中,年龄最小的彭帅是最早取得突破的。2005年她就连续击败多位顶级高手,世界排名攀升至第31位。不过,由于伤病的关系,她在2009年前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2009年是彭帅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点。在这年的十一届全运会上,她一人独得网球团体、混双、女双、女单4枚金牌。这不能不让人想起4年前的全运会,女单决赛彭帅负于郑洁,仅收获一枚银牌。领奖台上,彭帅仅仅让这枚银牌在脖子上停留了10秒就迅速揣进了兜里,回头再看这个挺有个性的举动,彭帅说:“挺孩子气,但这确实不是我想要的。” 在今年的前3项大满贯赛事中,彭帅在澳网闯进16强,法网因病在第三轮退赛,温网再次杀进16强,另外在WTA巡回赛中也多次闯进4强和决赛,状态非常稳定。马伟开表示:“(彭帅)到世界前10位甚至前5位,都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关键是打进去了能不能留得住。” 继续前行的时候,彭帅发现,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未知。奥运会、大满贯冠军、世界排名前20、世界排名前10……张德培曾经和彭帅讨论过事业目标的问题。“当时他问我有没有什么目标,我就说前20,然后他就看着我问:‘就这样呀?’其实我还是想一步一步来的好,这个目标实现了,还会有下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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