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军龙啊,侬起组撒(你去做啥)?" " 我陪阿奶起(去)新家!" 午后的弄堂里,一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的大男孩一边用地道的上海话熟络地跟街坊邻居打招呼,一边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奶奶。 奶奶时不时拍拍他的手,他用手扶了扶眼镜,腼腆地笑着。 这个非裔男孩就是朱军龙,他虽然有一个中国名字,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却有着黝黑的皮肤,卷曲的头发…… 从肤色来看,他是个非裔孩子,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却将自己视为真正的中国人。 那么,非裔男孩朱军龙是怎么进入这个普通的中国家庭的呢? 他和奶奶朱水宝之间又有怎样的感人故事呢? 提到 76 岁上海奶奶朱水宝和非裔男孩朱军龙的 " 跨国亲情 ",还要从 21 年前说起。 2000 年 8 月 8 日清晨 6 点,家住上海浦东新区北蔡镇长征村的老太太朱水宝,像往常一样拎着菜篮子去镇上的菜市场买菜。 从菜场出来,朱水宝走上了一条紧挨着沪南公路的村道,突然听到脚边的草丛中隐隐约约传来 " 呜……哇…… " 的哭声。 " 好像是小猫叫?" 朱水宝拢着耳朵仔细听着。 " 不对!那是孩子在哭!" 朱水宝丢下菜篮子,拔腿向哭声奔去。 她慢慢拨开脚边的草丛,轻轻地将手探进去——竹篮里果然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全身上下都是光着的,只垫了块破毯子。 朱水宝毫不迟疑地把孩子抱到怀里。 " 作孽啊!这一定是穷人家的孩子,养不起给扔出来了!" 她叹息道。 当年 55 岁的朱水宝,家中有 8 个兄弟姐妹,她排行老七,从小过惯了苦日子,最看不得的就是娃娃受苦。 " 上午都快过去了,路过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但只有我站住了,所以我和他最有缘,是老天爷派我来照顾他的!" 这个弃婴皮肤呈很深的黑棕色,看上去脏脏的。 因为天气炎热,孩子身上长满了痱子,有的起泡流脓,有的已完全溃烂,异味扑鼻而来。 孩子身子下面的垫毯里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 出生于 2000 年 8 月 1 日 ",朱水宝这才知道,孩子出生仅仅 8 天。 朱水宝这一抱,就与这个男孩结下了不解之缘。 左手篮子装青菜,右手篮子装孩子,朱水宝满头大汗地奔回了家。 她连早饭都忘了做,打算给孩子洗澡,然后去医院给孩子做个全身检查。 把孩子放到澡盆里时,朱水宝才看清,这孩子不是一般的黑,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看到过这么黑的孩子! " 真是太狠心了,孩子出生连澡都不给洗!" 她一边唠叨着,一边温柔地给孩子搓洗全身。 那一天,朱水宝给这个孩子整整洗了 6 遍,从早晨 7 点到下午 2 点多,忙活了 7 个多小时。 最后,她惊讶又挫败地发现,孩子还是那么黑,而且越洗越黑得发亮! 傍晚,朱水宝的家人回来了,围在孩子周围看了又看,丈夫张大军一拍脑门,说:" 老太婆,你再仔细看看哦,这个小孩应该是个黑人,是非洲人哪!否则怎么会洗不白?" 朱水宝也恍然大悟,是啊,非洲人肤色是黑色的,她虽然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那电视上演的高大强健的非洲人可不就像是这孩子的 " 升级版 " 吗? 家人对朱水宝抱养这个黑色皮肤的男孩显然不太支持,家里本来拮据,没准儿还会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惹上身。 可是,在抱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时,平时连外省人都很少见到的朱水宝突然生出一股勇气: " 再怎么样,他是一条命!不管他是黑的白的,谁都不能把孩子随便扔,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话虽这么说,朱水宝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帮孩子找亲妈。 她在后来的一个多月里,天天等在孩子被遗弃的地方,甚至也找警察帮过忙,但始终一无所获。 半个多月后,朱水宝到城里给孩子买了几件新衣服,对家里人郑重宣布:" 从此以后,你们谁也不要阻拦我,我来管这个孩子。 他的名字也取好了,随我姓朱,纸上说他是 8 月 1 日建军节出生的,那就来个‘军’字;生在我们中国,龙是最吉祥的象征,就再加个‘龙’字。 朱军龙,就这么定了!" 朱水宝与丈夫育有 3 个孩子,两男一女,日子虽然清贫,却也其乐融融。 小儿媳胡雅是个热情的江西妹子,自从 1997 年嫁给朱水宝的小儿子张中明后,一直没有孩子,始终把朱军龙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小两口发了工资就给朱军龙买好吃的,还带着他四处玩儿,把朱军龙养得黑黑胖胖的,一会说话就立刻喊他们 " 爸爸妈妈 "。 可喜的是,2001 年 4 月下旬,4 年来没有怀上孩子的胡雅竟然怀孕了。 第二年春节前夕,胡雅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全家给孩子取名军虎,正好和朱军龙的名字连在一起,龙腾虎跃,也应了新年的喜庆气氛。 朱水宝还给两个孩子取了小名,军龙叫宝宝,军虎叫贝贝,她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脸贴着脸:"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都是我的宝贝。" 天真快乐的学前时光就这样匆匆流过了。 2004 年 9 月,4 周岁的朱军龙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但朱水宝等来的却是朱军龙没有资格上幼儿园的坏消息,理由很简单:没有上海户口。 朱水宝找到幼儿园好说歹说,园方也很无奈,没有收养证和户口就是无法入园。 朱水宝和老伴急坏了,奔波了半个多月,还是没找到办法。 朱水宝咬咬牙对老伴儿说: " 我们不能耽搁了军龙上学,我打听到,只有军龙去了福利院才能保证他入学和落户口。 要不我们把他送到远点儿的福利院,也不耽搁他读书,大不了等几年后再把他接回来。" 老伴儿张大军叹了口气,老两口相对无言,一晚上都没睡好。 2004 年 9 月 13 日早晨 7 点,朱水宝和张大军带着朱军龙坐上了客车,随身还带着邻居送来的几大袋衣服和好吃的,他们的终点站是距离上海浦东约 40 公里的闵行区儿童福利院,听说那里的孩子都可以顺利入学。 来到福利院门口,朱军龙突然意识到不对,紧紧拉住爷爷奶奶的手问: " 奶奶,你们带我来这个地方好像不是西郊公园(上海动物园)啊!我们可以回家吗?军虎还等着我呢!" 朱水宝立刻语塞,随即抽泣起来。 看到奶奶哭了,朱军龙内心的失落和恐惧也涌了出来。 背对着福利院的大门,朱军龙一边大哭,一边呼唤家人的名字:" 奶奶、爷爷、爷叔、爸爸、妈妈……原来你们不要我了,我不乖吗?"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老两口的心都哭碎了。 " 这怎么办啊?" 朱水宝和张大军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怎么哄孩子,也不知道该把孩子送到哪里。 最后,由于朱军龙的国籍无法确定,福利院又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院长思虑再三,决定让他们回家等消息。 " 唉,唉,好!" 老两口背上行李,忙不迭地拉起朱军龙赶上了回家的车。 那天下午,从闵行到家里,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三个人兜兜转转换了好几趟公交车,但朱军龙一直死死地攥着朱水宝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 回到家,我们 3 个人都高兴得不得了,我老伴儿抱着宝宝高兴得像个小孩。 宝宝趴在似懂非懂的弟弟军虎耳边说,我以后又能和你一起玩儿啦。 没有送走宝宝,对我们来说,好像失而复得一样。 我们这才知道,我们根本就分不开,什么户口不户口的,全家人不分开就行啊!" 朱水宝感慨地说。 2007 年,朱军龙上小学一年级(借读)了,他发现自己和周围的同学似乎很不一样。 自己的皮肤黝黑,眉眼不像同学们,个头也高得出奇。 " 为什么你弟弟那么白,你却那么黑?你不是亲生的吧?" 有的同学好奇地问他,也有的同学直接断定他是从非洲来的。 朱军龙很困惑,自己是奶奶在北蔡镇养大的呀,非洲是哪里? 但朱军龙没有马上去问奶奶,而是在心里犯嘀咕,对同学们的风言风语足足忍耐了一年,愣是没跟家里抱怨过。 小学二年级开学那天,全家人正在吃早饭时,朱军龙突然说什么也不肯去学校了。 朱水宝很犯难,他抱着孙子好说歹说半天,才从他口中套出了埋藏许久的 " 心事 "。 朱军龙委屈地问:" 奶奶,我不是你的亲孙子,对吧?" 面对孙子的疑问,朱水宝一点儿也不惊讶,她知道迟早有一天," 黑人宝宝 " 会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但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 " 军龙啊,你和弟弟军虎都是我捡来的。你是我在一条大马路上捡到的,弟弟比你小 2 岁,是我在草堆里头捡到的,不信你去问爷爷。" 朱水宝话音刚落,一旁的军虎弟弟顿时傻了眼,5 岁的他以为奶奶的话是真的,立刻就飞奔到妈妈身边求证,朱军龙也在一旁竖着耳朵等待答案。 " 是啊,奶奶说得对,你们兄弟俩都是捡来的,奶奶对你们最好了,你们都要听奶奶的话哦!" 虽然没有事先沟通过,但胡雅的回答竟然与朱水宝出奇地一致。 看着婆婆赞许的眼神,胡雅知道,在爱孩子这件事上,全家人的心都是相通的。 朱军龙半信半疑地背起书包,牵着奶奶的手向学校走去。 " 原来我和弟弟都不是亲生的,可是奶奶却对我们一样好。" 在他幼小的心灵里面,只懂得 " 好 " 和 " 不好 "。 他觉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对自己的爱,与别人家孩子从亲生父母那里得到的爱没有区别。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奶奶,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了。 奶奶目送朱军龙走进学校,没想到刚一分别,他突然又飞奔回来,抓着奶奶的手怯怯地问:" 奶奶,不要再向草堆里看了好不好?你以后还会捡别的孩子回家吗?" 奶奶愣了一下,不由得笑出声来,她紧紧抱住朱军龙说:" 不会了,奶奶发誓,这辈子只捡你们两个大宝贝就够啦!" 朱水宝的小儿子张中明一直在远洋货轮上工作,回家探亲的时间很少,但他每次回来都会给两个孩子带一模一样的礼物。 家里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给两个孩子买什么都要一样的,酸奶要一人一盒,牛奶要一人一瓶,就连盛粥都要一样多。 胡雅说,大家这样做,就是想让两个孩子知道,除了肤色之外,他们没有任何不同,他们得到的爱也没有任何差异。 上了初中之后,依旧有新同学会对朱军龙的肤色好奇不已,甚至会私底下打探他的来历,但朱军龙早已学会友善地回应这一切: " 我和弟弟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只不过我长得比较黑而已!" 其实,他不再是几岁的孩童,随着知识和见闻的增长,他早已知道,自己跟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小学二年级的那个早上,奶奶和妈妈确实对他撒了谎。 但相比这些,他更记得的是: 每个早上,妈妈都会给他 " 爱的抱抱 ",在深夜里会打着哈欠为他热牛奶; 每个晚上,奶奶都忍着身体的酸痛,哄他入睡之后才去歇息; 而他的弟弟军虎恨不得天天黏在他身边,把他当体育明星一样崇拜着。 他还记得,兄弟俩一起读小学时,自己总抱怨皮肤太黑,为了不让自己难过,军虎居然开始拒绝洗澡,他想陪哥哥一起 " 变黑 ",这个计划被妈妈制止后,他就每天偷偷跑到院子里去晒太阳。 一个暑假下来,皮肤黑得直逼哥哥。 " 你们到底谁是军龙?谁是军虎?" 奶奶揉着他们的脸蛋,哭笑不得。 " 跟这么多年的亲情比起来,血缘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朱军龙羞涩地笑着,对家人的爱毫不怀疑。 随着朱家人的多方咨询和求助,上海浦东新区相关部门决定给予朱军龙特事特办。 2014 年,收养证和户口都办了下来,朱家的户口簿上填上了朱军龙的名字,他终于能像同龄的本地孩子一样通过正常途径上学了。 2017 年 7 月 1 日,祖孙俩高高兴兴地搬进了上海浦东新区的一处新居,这套新房是当地政府特地分配给祖孙俩的。 有了户口和新家,17 岁的朱军龙甩脱了 " 黑户 " 的身份,奶奶多年的奔波和辛苦终于有了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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