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某位朋友给我发来了一份据说这两天在微博上热传的截图——某位哥们在微博上 YY 谷爱凌给他生儿子的情景,被群嘲后愤而亮明自己的身份:" 不好意思,我是事业编!" 怎么说呢?自称 " 在中国是中国人,在美国是美国人 " 的润二代谷爱凌小姐,碰上了笃信 " 不孝有三,无编为大 " 的国产普信男。这个斗法场景,既魔幻又迷之喜感,所以这话一出,网友马上搭茬:天,您是事业编啊,这还不得把谷爱凌迷疯了? 当然,看这位大哥的脑回路,我担心他未必看得懂这样的群嘲。我倒有一个属于他逻辑体系内的担忧—— 您说,您现在是事业编都要谷爱凌生个儿子才能高攀了,将来若再奋发图强一把,考上了公务员,那人间岂还有配得上您的女孩么?还不得把天上的七仙女请下来跟您相个亲? 其实我看了这个新闻之后,倒想起一件前两天我身边的事儿: 我这个号现在写的有点小名气了,树大难免招风,于是就不断有一些公众号写文章从各种角度骂我,其中有几个还不算小。 有一次,我的一位读者看有篇文章写的实在太酸了,就忍不住上去留言,说:小西他也是有诚意的,人家辞了公职(是的,我当初也算 " 体制内 " 的人——突然发觉自己好像错过了谷爱凌啊)写公众号,有些文章确实分析的比你有道理,你写不过他,也不要这样酸他行不行? 那位号主他怎么说呢?人家回复到:"傻 x,我是个有正经工作的正经人,比他那么一个丢了公职的网络乞丐强多了!我怎么会写不过他?" 你看,这个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样子,和拿 " 正经工作 " 说事儿的态度,是不是 " 不好意思,我是事业编 " 有点像? 我那位读者就把这段对话截图发我。 然后问我:小西,我怎么回他啊? 我说:你回他干嘛啊?你看,他病得这么重,显然已经丧失抢救价值了,弃疗吧。 是的,在我们这个社会生活久了,你会发现好多人大脑回路跟正常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一个男人能不能追求一个女孩,或者一个作者和另一个作者之间见识孰高孰低,这本来都需要非常复杂的比较,因为人是有多面性的,他的外貌、性格、体魄、才智、知识储备、情怀胆识。 所以一个女子会爱什么样的男人,一个读者会喜欢什么样的文字,这是一个体现人自由意志的多元性选择问题。 像谷爱凌那样的奥运冠军,看起来光芒万丈,但哪天若选了一个看似普通的男人做她的伴侣,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爱情是只自由鸟么,你不知道它会飞到那个枝头停息。 也想很多读者朋友,水平见识其实比我还高,很多留言比我原文还精彩。但他们就喜欢看我的文字。但我也觉得不奇怪。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么,这也很自然。 和什么样的人生活,让你惬意、暖心,你就去追求。读什么样的文字,让你舒爽、明知,你就去阅读。这就是多元选择、这就是自由意志。所以人和人,文和文之间本来并不一定要分出个高下。每个人都会有他的可爱之处,正如每种思想都有发声的权利。 但奇葩的是,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不这么想。 在他们的大脑中,人和人是要比大小、明尊卑的,一定要把每个人都跟打 DOTA 排天梯、或梁山好汉排座次一样排出个上下尊卑来他们才罢休。这样才方便他们在世界上生活,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媚之,比自己地位低的人鄙之。于是也就会产生这种 " 不好意思,我是事业编,所以我配得上谷爱凌。"" 不好意思,我有正经工作,所以我文章一定比 xxx 写得好 " 的奇谈怪论。 这样奇葩的等级思想,其实在咱这儿还挺常见的。 这几年北方一些省份开始流行考公,我就听说有人编了那么个段子,说现在的工作,有公务员身份的是 " 婆罗门 "、有事业编的是 " 刹帝利 "、在国企干的是 " 吠舍 "、在外企私企干的是 " 首陀罗 ",你要是当个没正经工作的自由职业者那就是 " 不可接触 " 的 " 贱民 "。 这个玩笑话在很多地方,还真有点当真的意思,今年过年我回家,有邻里亲戚过来串门,刚想夸我几句年纪轻轻就混进了体制内,真不容易。结果被我一句 " 叔,我今年刚辞职,现在自己干 ……" 就给堵回去了。 然后对方就发出了一生意蕴悠长的 " 哦 ……"。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某印度电影,某婆罗门女孩失身嫁给了一贱民,亲朋邻里们依照摩奴法典要把这 " 小贱人 " 当贞德烧了时的惊愕、鄙视与怜悯。 其实我很想告诉这位叔叔我现在这么过比在体制内感觉爽多了;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孔子云:何陋之有? 可是我又看了看他的眼神,还是作罢了,也许在他的心目中,我过去的价值完全集中在那么个体制内的身份上,所以我在他眼中其实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所以我过的爽不爽,个人自我价值实现与否,对他来说不重要。 是的,把他人都统统身份化,而后再把各种身份高低贵贱化,这可能是一种在我们的社会中流毒甚久的怪病。先秦时候苏秦早年就满腹经纶,却因为不得志连家人都瞧不起他。后来出道,佩六国相印,荣归故里,所有家人都匍匐在地,不敢仰视。苏秦看到此番情景,就调侃当年待他最刻薄的嫂子:" 何前倨后恭也。" 他的嫂子听到小叔子讽刺,也不羞也不恼,而是淡然说出了一句千古名言:"见季子位高金多也。" 是的,当年看不起你,是因为你身份低微,如今连看都不敢看你,是因为你身份上去了,在六国都 " 有编制 ",那当然就不一样了。 你看,有身份有地位,你写个平安经都会有人说是神作。 1994 年春晚,黄宏和侯耀文一块演了小品 " 打扑克 "。说俩老同学相遇,在火车上没牌玩儿,就拿别人给的名片当扑克打。 " 科长 " " 管上,处长。" " 管上,局长。" " 管上,厅长 "…… 这段子全国人民听了都笑,为什么?因为这个小品讽刺的东西既荒诞却又现实,把人简化成一个身份,然后让身份一级压一级的这么 " 管上 ",这听起来多可笑啊?可是谁又能否认,这其实就是当时社会的某种现实呢? 这样的小品现在很难看到了,但我在再想,黄宏和侯耀文要是今年再打一次 " 名片扑克 ",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会不会是这样: " 谷爱凌!"" 管上,事业编。" " 事业编。"" 管上,公务员。" " 公务员。"" 管上,你家孩子的小学老师。" " 小学老师 "" 管上,王炸!疫情期间的小区保安!"(《我小区的保安,怎么就成了我的典狱长》) 是的,这种人压人、人管人的思维模式,显然还没有在我们这个时代清除,或者至少可以说,还在某些人脑中根深蒂固。中国很多人,依然执着于分清,谁能 " 管上 " 谁。 而执着于将人身份化,同时认同并痴迷于身份的等级化。这看似只是一个政治问题。但实则不然,如你所见,它会关乎我们的生存和交往方式。 很多人嘲笑那位那事业编配谷爱凌的 " 普信男 ",却没有深想,他为什么会这样脱口而出?其实你观察一下你身边有类似沉迷于 " 体制内身份 " 的人就会发现,他这样说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这种人的思维模式就是这样的。在说出这种话之前,他在大脑当中一定已经每天搞过无数次的自我催眠:" 我是有事业编的人,所以我比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他们都强。" 这种从身份压别人一头中获得的快感,是这种人生活中的主要乐趣,甚至精神支柱。所以稍微被逼急了一点,他马上就把这个身份亮出来了。 是的,以身份压别人一头为快乐源泉,鲁迅先生当年就说过,这是一种被玩了很久的精神游戏: " 我们且看古人的良法美意罢—— "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 臣士,士臣阜,阜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左传》昭公七年) 但是 " 台 " 没有臣,不是太苦了么?无须担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长大,升而为 " 台 ",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驱使了。如此连环,各得其所,有敢非议者,其罪名曰不安分!" ——鲁迅,《灯下漫笔》 如果按鲁迅先生的这个 " 十等 " 思路,我们似乎也可以编织一条现代版的 " 鄙视链 ":考上公务员的瞧不起混事业编的、混事业编的瞧不起干国企的、干国企的瞧不起干私企的、干私企的瞧不起 " 没正经工作 " 的。而那些真没正经工作,生活朝不保夕的底层人岂不是太惨了吗?没关系,他们还可以去看战 x 之类的战狼营销号。 那些号给他们受众施加的心理暗示是这样的:即便你在国内啥也不是,因为我们崛起了,能让美国震惊、日本吓尿、加澳印欧俯首便拜了,所以你在这些洋老外眼中依然是人上人。而像乌克兰那样战乱国家的美女,都排着队想嫁咱这边的光棍汉。 你要是再有 " 事业编 "…… 天啊,那得什么美女配的上啊?可不就是谷爱凌么! 于是你能理解战狼号为什么在当下这么时兴。你也能理解为什么很多人不喜欢我昨天写瑞典的这类文章,因为这种文章戳破了他们赖以维持自尊的某些观念——一个个人是否值得被尊重,跟他的国家是否称霸世界,是没什么必然联系的。 那些成天幻想着 " 等我们称霸世界了,就可以骑在洋人头上拉屎 " 的人,这辈子注定都找不到他们理想中的粪坑。 而且我就特不明白:好端端的在坐便器上如个厕不好吗?到底是在现实中受了什么样的窝囊气,才会产生这样变态心理,以 " 骑在别人头上拉屎 " 为实现自我的终极目标? 一个心理健康的人,不应以压迫、" 管上 " 他人为乐。而如鲁迅先生所言,在我们这里,以能 " 管上 " 他人为人生终极享受的心理变态似乎的还挺多。 我想,如果我将来有个女儿,我是死活不会让她嫁这种人的。因为我觉得这号人压根不会欣赏、尊重,更不可能爱他人。他们脑子里只有一级压一级的等级观念。他现在追我女儿,可能只是因为觉得我女儿条件比他好、身份比他高,娶到是赚到了。 可是人是会发展的,地位是会变化的。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就像那位觉得自己 " 事业编 " 够配谷爱凌的哥们,现在他觉得俩人挺般配了,万一将来有一天他真飞黄腾达,开府仪同三司、起居八座了呢? 那到时候他当年觉得般配的谷爱凌小姐,怕又成了糟糠之妻了。 所以西塞罗在《论友谊》中说 "唯有平等人与平等人才能相得。" 这是至理名言。那些永远在跟别人比身份、明尊卑的人,不会有真正的友谊与爱情。因为他们看到的从来都不是那个真正、鲜活的、有着自己喜怒哀乐、值得被平等尊重的灵魂,他们看到永远只是身份、财产、外貌等等外物。 他们的灵魂与思考永远在 " 分上下、明尊卑 "" 不好意思,我是事业编 " 的身份阿鼻地狱中打转,不为主子,就是奴才,看不见一个正常人。 于是我们也能听懂《简爱》当中那段话了: 简爱为什么要对罗切斯特说:" 我贫穷,卑微,不美丽,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时,我们都是平等的 "? 很简单,因为此时她已经爱上了罗切斯特,而爱情的前提是两人必须是平等的,两个平等的灵魂才能互相欣赏,真正相爱。 当简爱对她的男主人说 " 我们是平等的 " 时,就等于是在说——我爱你。 是的,唯有平等人与平等人才能相得、相知、相交、相爱。 愿有一天,我们身边不再有 " 不好意思,我是事业编,所以我配得上谷爱凌 "" 不好意思,我有正经工作,所以我文章一定比西塞罗好得多 " 的奇葩。 他们的存在,对爱情或阅读,都是也只是一种侮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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