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出版、出售、阅读这样一整套传统的知识和文化传播方式正在世界范围中慢慢衰弱的时代,为之担忧的不仅仅是中国人。当文化的发展和传播成为全球化时代主要的交流方式时,我们又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世界? 著名作家师永刚讲述他在美国的观察和真实感受,他说:“美国的书店也在倒闭,美国人也为年轻人不读书而担忧。而我们的文化输出,尽管力度很大,但效果远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好”。 缺少的是视角 作为出版人和作家,不论走到哪里,师永刚首先关注的,总和书有关,在美国一年多,他更多会关注中国的书在美国的情况,他说:“这几年来,我们都在推动中国文化的输出,中国图书的输出,但实际上,就我观察,效果并不理想”。 更多时候,中国图书在美国的传播,往往限于华人圈子中,师永刚说:“国内对于图书输出的支持力度很大,资金投入量很高,很多公司拿到钱之后,在美国或者欧洲开办图书公司,确实也出了一些书,但是一方面印量往往很少,可能只有一两千本,销售状况也非常差,另一方面传播范围很窄,基本上集中在华人圈中。在美国的主流媒体上,很少看到他们对中国书籍的关注和报道,反而更多看到的是,外国人写中国的书往往引起潮流。” 事实上,能够在美国出版的中国书籍,往往是经过中国市场检验的畅销书或者名家名作,但显然,换一个地方,中国图书总是会出现“橘生淮北”的尴尬。师永刚说:“比如红色出版,基本上就是把国内已经出版书原样再出一遍,或者也会换个名字出版,但事实上,这些在国内风行的书籍,在美国图书市场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和号召力。再如文学作品,余华的作品在欧洲影响力不错,但在美国极少。莫言获得诺奖之后,美国图书市场上确实也有,但很少见,凤毛麟角。” 相对于严肃出版,生活类的、实用性的书籍往往会卖得很好,即便仅仅是把国内的书籍照搬到美国图书市场,依旧受众很广。师永刚说:“之所以严肃的出版物难以在美国打开市场,我觉得根本在于我们还不习惯美国人的讲述方式。在今天,中国的国家实力、资金等等诸多方面都已经足够,但缺少一种西方式的视角、西方式的语言,把我们的文化传输到西方。很多走出去的出版社本身是在中国本土成长起来的,不论是价值观、行为方式还是表达方式,都是中国式的,我们总是想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影响别人,其实很难,美国人的价值很难影响中国人,反之亦然,库克、傅高义他们笔下的中国,能够引起西方人广泛的关注,根本在于他们使用的是西方的方式,而我们还缺少这样的作家、这样的视角”。 谁会花钱来听你教育 和严肃的文学、社会等等当代作品的出版一样,传统的经典出版,在美国已经处境不佳,这个和国内认为诸如《孙子兵法》、《道德经》、《红楼梦》等等在国外畅销的认识不同。 师永刚说:“国内常常会有报道,说我们的传统经典,比如《红楼梦》、《孙子兵法》等等,在世界上引起风潮。我在这边看到的情况并不尽如人意,远远没有报道中的那么强烈。比如说老子和《道德经》,我问过很多人,不少人根本没听过,更不用说看过了。就我感觉,我们在经典的输出上,远远没有引入做得好,中国随便一个中学生,就知道亚里士多德,知道伏尔泰,但是美国人知道老子、孔子的并不是特别多。事实上,这种古老的文化典籍,和现代的年轻人往往格格不入,特别是00后,不仅仅是美国,中国亦如是”。 文化的输出往往是理念和价值的传播,师永刚认为,我们在文化输出上的效果不佳,和我们传播文化的方式、态度有关,“即便是现在,我们很多人其实还保留着教化的心态,要用中国文化教化别人,这肯定是不行的,现代社会,对中国人也好,对美国人也好,拿一些教化性的东西给人看,很难获得认同,谁会花钱去听你教育他呢?” 究竟是什么动力会让人买一本书?这或许是文化输出真正要思考的问题,师永刚说:“人买一本书,是因为有这方面的需求,这对任何人都一样,没人会买不需要的书。我们应该制造一种中国式的需求,首先了解他们对中国的兴趣或者好奇在哪里,比如说‘中国的崛起’、‘中国人怎么看世界’等等,把这些观念梳理出来,然后再去做文化的传播,可能会更顺利一点,而不是花很多钱,却仅仅局限在华人圈里”。 最了解欧洲人的是欧洲人自己,最了解美国人的还是美国人自己,所以师永刚认为,文化传播的事情,并非一定要中国人自己做,反而可以找一些外国人来做,他说:“找一些中国通,找一些对中国有兴趣、有研究、有比较好的认识的西方作家,可能更能把中国的文化、中国方方面面介绍给世界”。 不仅中国人不读书 网络时代,经典阅读、严肃阅读,或者说传统的阅读正在慢慢减少,代之以快速阅读,但随之而来的阅读表面化、快餐化等等问题,也在困扰着很多人。而相对应的,西方公园里、地铁上人手一本书的阅读状态,往往被当做国人阅读状况堪忧的反照。 在师永刚看来,这远不是事实,他说:“网络时代影响的不仅是中国,或者说,中国甚至算是被影响比较晚的,所以它是世界性的问题。美国人读书多吗?很难一概而论,可能要分开来看,老派的人更钟情于传统的阅读方式,大部头的书,会一本一本地读。而年轻一代,80后、90后,乃至00后,和我们的年轻人一样,他们也玩手机、Pad,在地铁上,在其他的公共场所,乃至在美国人的家里,这些孩子们同样人人手里拿的都是电子产品,而不是书本,读书的同样很少。” 不读书引发的担忧也同样不仅在中国存在,师永刚说:“美国的主流媒体上,也能看到他们忧虑的态度,他们认为未来一代对传统的书籍不感兴趣,反而对碎片化的阅读更好奇。但是这种忧虑显然没有中国人强,或许这和中国的读书传统有关系。美国人更多时候会认为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 更重要的在于,对于新的阅读方式接受度,师永刚说:“其实我觉得年轻人的阅读并不比上一代更少,反而是更多,同样,中国的年轻人,阅读也并不比美国的同龄人少。我们看见年轻人总是在对着电子屏幕,但他们并非都在玩游戏,也并非都在刷微博、微信,很多是在看电子书,电子书和传统的纸质书只是载体的不同,内容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本放在手机里的经典,和印在纸上的经典,哪一个更好?这是没办法界定的,喜欢传统方式的人会觉得纸质书更有感觉,而大部分年轻人会选择电子版”。 师永刚:作家、出版人,著有《最后的骑兵》等,编著《宋美龄画传》、《蒋介石图传》、《邓丽君画传》、《切·格瓦拉画传》、《三毛私家相册》等。 惨烈的书店 在中国逛书店的人越来越少,在美国逛书店,其实也不容易,师永刚说:“美国书店的生存状态非常惨烈,比国内还要差,书店极少,大部分早就关门大吉了,我所在的城市,除了在中国城看到过一家杂货店一样的图书音像店之外,英文的书店就只见过两家”。 和国内书店纷纷倒闭一样,美国的书店业也在慢慢地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师永刚说:“随着《纽约时报》、《新闻周刊》等等纷纷转为电子版,出版业也在面临市场的凋敝,图书零售业更加不堪,美国人买书,同样也更钟情于网络购物。相对来说,中国的书店,会有一些政府的补贴,而美国书店几乎没有,他们会更多以市场的方式去对待,不适用市场的,任其消失”。 在中国,机场书店总是吸引话题的地方,也是书店最典型的落户之地,但是在美国则很少见到机场书店,师永刚说:“中国的机场书店一般销售都还不错,但是美国的机场极少有书店,反而是各种打折店更多。” 书店的消失,是世界性的潮流,师永刚说:“在《纽约客》、《纽约时报》等等刊物上,也会看到讨论书店未来的文章,但并不是很多,或许他们更习惯于市场的法则,而对那些是市场竞争中失败的领域,并不做特别多的挽留”。 在师永刚看来,新的时代,文化的传播不再仅仅是出版和阅读,值得担忧的,也不仅仅是图书和书店的命运,他说:“我们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获得年轻人的认同,比如说00后,经典的阅读固然有益,但如果接受度很低,恐怕作用不会很大。那么他们更喜欢什么呢?比如电影,美国人做得很好。我们的图书公司在美国恐怕没有几个赚钱的,我们的电影,能在美国上映的又有几部呢?所以,我们应该思考的是,我们如何去影响美国的、欧洲的00后,这恐怕是中国文化传播和输出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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