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美国的中餐馆,一般人都会想起美剧里那些油烟蒸腾面积狭小桌凳油腻的小屋子和满口嚷着粤语说话像打架的老板伙计,或是一群技术宅围着桌子吃中餐外卖的场面。 这些都能够反映中餐馆的真实情况吗?目前在美国媒体机构做助理编辑的23岁华人女孩苏珊程在网上发文,讲述她在父母开的中餐馆里度过让人难忘的童年时光,也反映了华人二代移民在面对两国文化差异时的种种复杂心态。 【忙碌而单调的童年】 和不少中国移民家庭的孩子一样,苏珊的童年是在学校、中文学校和餐馆这“三点一线”间度过的:平时上课,每周六去离家一小时路程的中文学校补习,从上午9点半学到12点半。周日还得去父母开的华兴酒家帮忙。 “中文学校的小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老师的帮助下读课文。我真是烦透了大周末一早就起床、倒公交、然后在我妈眼皮底下度过漫长难熬的一天。周日是一周里我唯一不用上学也不用去中文学校补习的一天,但上午11点我要和我妈去爸妈开的华兴酒家帮忙,”她回忆道。 苏珊说,父母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搬到宾夕法尼亚州开店招客的中国家庭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所以他们不得不辞退服务员,让孩子帮忙打下手。 这样的生活,苏珊非常不满。她说,在餐馆特别怕遇见同学老师,尤其是招呼那些从来没打过交道的同学。 “我的好朋友都在外面做那些小孩子应该做的事儿,我却得憋在一个气味难闻的中餐馆帮忙,这实在太不公平了!这只能让我和班上那些白人同学(他们占绝大多数)更疏远。其他同学都在谈论披头士乐队和“脱线家族”(一部情景喜剧)这些经典的流行文化,而我只知道中国的流行民歌,呆在餐馆里和我妈一起看电视。同学互相间窃窃私语、讲一些笑话什么的,我都不懂。作为一个先用汉语思考其次才是英语的小孩,和他们聊天实在是太难了。他们迷美式足球,我呢,迷我家。” 虽然餐馆已经关了十几年,但苏珊还能清晰地回忆那个地方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她曾经在其中不知度过多少童年时光的酒吧间。在她笔下,那是个“狭窄逼仄的小房间里,墙上挂着装饰镜,散发出一股烟熏味儿;L型的吧台面黏糊糊的,上面铺着陈旧的红色餐具垫,我总是把它们摆弄来摆弄去,其实是在假装学习。” 【和父母无休止“冲突”】 除了生活内容单一枯燥,苏珊和父母也因价值观不同而龃龉不断,尤其是对她学习成绩要求很严的母亲。在她幼时,下面的场面经常发生,总让她难忘。 “我跳上爸妈那家光线昏暗的小餐馆的吧台前高脚凳,鼻涕流个不停,鼻子各种不通气,还得使劲控制着让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总之,自我感觉实在是丑爆了。就连眼前吧台上摊着我的中文课本也在笑话我。在擤鼻涕的间隙,我还得继续大声读课文,但妈妈总打断我。 “‘错了!’她吼道。这就是说我又出错了。犯错我是早就习惯了。自打13岁的时候我就知道,在我妈眼里我就没对过。这个吹毛求疵、极为自负的女人是在20岁的时候嫁给我爸,然后扔下香港一大家子人和他移民美国的。 “还有一天,妈妈一边为餐馆中午的营业做准备一边问我前一天中文学校的功课。她疯狂地指着书上所有我读不出来的字,用中文骂我:‘这个字你怎么到现在都没学会?’虽然她没说啥特别难听的话,但是语气特别尖刻,每个字都像是在抽我耳光。‘今晚之前,要是学不会这些字,你就啥也别想干!’ “我是一肚子怨气,但又懒得辩驳,只好一遍遍写那些汉字,还得使劲儿记住它们,等着晚上检查。这种场面基本上每周都会重演。 “不过,虽然我妈要求高、要求严,但是她绝不是那种残酷无情的‘虎妈’。她知道我是个内心敏感的小孩,所以骂完我之后就会哄我,跟我说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早晚有一天你会懂事,然后感谢我的’,每次她都用这句话结尾,然后就推给我一碗大米粥和一盘蘸着酱油的虾。 “‘吃吧!’不管她多生气,都不会饿着孩子。” 苏珊说,按中国属相,她属羊。头脑灵活、温顺保守、于众为善的羊,特别符合她的性格。“我从小就无忧无虑、喜欢思考,喜欢做梦且行动力不强。我先后学过体操、小提琴和芭蕾,可惜兴趣保持得都不长。在学校里,我也是得过且过,不想事事争先,这把我妈气得够呛。 “虽然我没有公然违抗过她,但也没少和她‘战斗’。我曾哭着对她抗议:‘为啥我非得学中文?我是美国人,我住在美国,这里人们说英语,他们男男女女可以自由约会!’” 苏珊说,看见妈妈,她总会想到自己也有和她一样的黄皮肤和丹凤眼。“因为这个,我们之间就没和平过。对她来说,我身上也总有改不完的缺点,比如中文有待提高、SAT成绩不够拔尖等。她对学业成绩无休无止的追求让我害怕,因为我越来越满足于自己平平的成绩。当个平凡人也是我可以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东西,是我静悄悄地反抗妈妈的方式。谁要她总是没完没了地逼着我听话、懂事、成绩好呢! “作为三个孩子中的老二,做个中等人也是我处世的风格。比我大8岁的哥哥,这些年一直和爸妈“战火不断”。我的妹妹是爸妈眼里的少年天才,所以遇到事我也没法向她寻求安慰。即便那时候有个可以聊天和倾述的人,我也不确定自己那时候就有能吐露心曲。” 【融入美国社会坎坷多】 除了上述问题,作为中国移民第二代,苏珊仍然面临着因认同差异而难以融入美国社会的问题。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一个同学就跟我指出,我和别人不一样。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等我转过身来看着她的时候,她就使劲扯着眼角,把眼睛扯成窄窄的一条线。”(小编注:不少美国人对中国人外貌的传统印象就是眼睛细长五官扁平脑后拖一条长辫,此处作者的同学显然在以此侮辱她) 苏珊说,从这以后,谁问她关于种族的问题她都躲之不及,也不参与这类对话,为的就是避免因不同之处被人注意。“这不是因为我想融入同龄人中,抹去自己的文化背景,而是不想让华人成为我身上唯一的标签,”她说。 随着成长,她的心态也越发复杂。“一方面我想让同龄人接纳我,另一方面我也想缓和与爸妈的关系,但我真的很想做我自己,这就意味着会让爸妈失望。他们的女儿不是循规蹈矩、成绩优异、事事顺从的孩子,而是一个安于现状、天性慵懒、喜欢在餐具垫背面乱写乱画的人。还记得餐馆里的红色餐垫吗?那背面画满了中国的属相图。” 随着成长,苏珊也慢慢理解了父母背后的中国文化。“小时候,我不懂儒家思想,也就理解不了在我妈妈背后的文化里,家庭的地位高于一切。后来,我慢慢懂了要守‘孝道’,对爸妈百依百顺,在外行止有度,以保存家族的脸面。虽然我爸不怎么关心我的成绩,但他总是坚信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子们,结婚前都要对父母尽孝。 “我曾以为,我讨厌家里的餐馆是因为觉得那里的生活千篇一律、还要总挨妈妈的骂。现在我才明白,我讨厌那里是因为觉得拘束,总得服从父母的价值观,总得事事以家庭为重,为家庭牺牲个人感受和幸福。” 23岁的苏珊说,即使是现在,她仍然在努力适应中国文化里家人对自己的期待。“我恨自己第一次没告诉妈妈就交男朋友,搬出来不和父母住也让我心生愧疚。但尽管如此,这些事我一样不落都做了。因为虽然我很爱我妈妈,但我绝不希望只当妈妈的乖女儿。我绝不当她的复制品。 “和妈妈在餐馆并肩工作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她招呼顾客时那种紧张但开心的样子、在非饭点的时候眼神空空地盯着天花板的样。我知道,她也渴望只做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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