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艺术家经常穿行于村落之间,虽然与村里并无来往,但总能碰到村民和暂住者,每天有人拉着箱子到来,也有人带着铺盖离开。这个陌生的村落,同一时空中的对比,闯入彼此的生活,又留下许多疑问,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族群或是世界?之间又存在何种关系?我们真的生存在这样一个从未熟知的空间里吗? 崔灿灿的思考还有很多。他觉得,当五环六环之间成为一个过渡性空间时,它也形成了一个落脚的城市边缘,一座睡城。它可能是新的社会秩序的诞生地,也可能是下一波社会冲突和现实困境的温床。至于它去向哪里,谁都不得而知,但这种身处其中的变化和断层,我们是否有能力去注意,采取应有的介入与行动?又会给我们带来何种回响和冲击? 基于种种疑问,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艺术调查开始了。最终,40个调查汇集在一起,像是40个片段性现实的发生。 “它们没有一致的内在逻辑。这些信息混杂着现实生活的残酷,田野调查的碎片,艺术想象力的未知,无论你报以何种情感,这些问题本身都会存在,真实有力,毫不留情地在你的周遭发挥着作用,给予生活回击。”崔灿灿说。 五六环之间生活着北京最有钱的人,也生存着北京最困苦的人 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师梁尔亮参与了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项目。他展出的最终作品是两张关系图,图的主角是昌平区东小口村的狗。 梁尔亮把村里的狗划分为垃圾帮、游侠帮、三轮帮、街狗帮、废品帮等帮派,它们有各自的领地,日常生活就是争夺地盘和交配权。 周围的高楼大厦将东小口村包裹在里面,它的北面是大型社区天通苑。狗们在拆迁的废墟上追逐,梁尔亮听说,这里马上就要拆迁完了,留在村里的外来务工者主营垃圾回收。 他走进所有敞开门的院子里,每个房间的门口都堆着一个比屋子还高的垃圾山,有棉絮、板材、金属或是泡沫。院子里的狗从来不会被拴住。“城市里的狗依附于人,村子里的狗从来不依附于人。”梁尔亮说。他每天追着狗跑,村民以为他是偷狗的。 在黑桥艺术区的家里,梁尔亮也养了一只小狗,养狗是那里的艺术家们的时尚。他对这些有时吵得他睡不着觉的动物产生了兴趣,狗是否和人一样,也有自己的生态系统呢?他开始观察狗的习性。 在东小口村十天的“蹲守”里,梁尔亮发现这里的狗从不单独行动,每个帮派都有头狗和跟班一样的“打手”,一遇险境就先冲上去狂吠。操着相似的南方口音,来自同一地区的暂住者告诉梁尔亮,村里的这些狗善于处理与人的关系,对于外来闯入者只是象征性地叫几下,“它们生存状态比较差,必须了解人的动向。这些狗们明白人是主导,会看人的表情,是驱赶还是给它吃的”。 这些狗的外貌跟城市里的狗截然不同,脏兮兮的,瘦得厉害,有的瘸了腿,有的生了病。主人从来不会花钱给它们看病。它们身上带着主人的痕迹,“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在城市里,美女抱着小贵妇,胖子牵着沙皮狗。在这儿,汽车修理店的狗身上沾着油污,收垃圾的人养的狗脏得一塌糊涂”。 流浪狗则更惨一些,因为村子的人口高速地流动着,很多时候,人走了,狗留下了,变成流浪狗。它们很难混入任何一个狗帮派,在夹缝中生存,眼神都是怯怯的。 在这个即将消失的充斥着年轻劳动力的村庄,缺乏安全感的、只能靠自己的狗们四处游荡寻觅着;而在另一个等待拆迁的村庄,行为艺术家白崇民却看到,留守老人和他们老态龙钟的狗,日复一日坐在自家门前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 白崇民在通州区寨里村已经生活了16年,却一直没有在这里获得归属感。 “始终没有第二故乡的感觉。无论到哪,肯定要跟土地发生关系,像落叶落到地面上,你才感到踏实。”他说。 这是一个以本地人为主的村子。白崇民一家刚搬来的时候,满眼的玉米地,还有结队的羊群,“像米勒的画一样”。晚上开车回家,摇下车窗,空气里都是泥土和青草味儿。 那时,村子相对封闭,有些村民二十几年没有进过五环里,他们管进城叫“去北京”。直到现在,村里仍然依靠大喇叭传递信息:给妇女检查身体、给孩子打疫苗、村里分钱、谁家来了信件,都靠广播。 “这里有两三百户,典型的小村寡民。”一切的变化都是从村外的那条马路拓宽开始。路修好后,这里距离首都机场T3航站楼只有7公里。 几年前,一街之隔的房地产项目格拉斯小镇开始筹建,这座以法国东南部小城命名的高端别墅区,试图将一种休闲雅致的氛围复制到东北五环外这片农村土地上。 “房地产开发把周边的土地稀释了,土地被征走后,农民的心态起了变化。”白崇民说。年轻的劳动力走出村子,剩下的人依附于周边的房地产项目,从事物业、绿化、保洁类的工作。 沿着京密路走在五六环之间,除了村庄,还能看见高端定制的服装店、卖壁炉的、哈雷俱乐部、赛马场、高尔夫球场和国际学校。这里生活着北京最有钱的人,也生存着北京最困苦的人。 “贫富之间和城乡之间的落差造成社会和人的心理的变动,就像横断山脉的断层一样,人们是漂浮的状态,没有安全感。”他说。 白崇民晚上拿起摄像机,沿着村里的两条主街行走,一边走一边诉说他在这村子里16年的见闻。乡村的夜晚异常安静,路口的路灯发出氤氲的光,偶然响起的犬吠让人置身于真实的夏夜现场。 做行为艺术的白崇民将自己的身体介入作品里,他说,那些话只在彼时彼地脱口而出,现在再让他说,已经说不出来了。他推崇古人的《聊斋志异》和《山海经》,试图用类似的方式介入现实。他觉得自己像卢梭说的“一个孤独的漫步者的遐想”一样,完成了口述历史般的作品。 当唱到“有梦想就会了不起”时,终于有人笑得蹲在了地上 如果将镜头在这些或是短暂容纳异乡人,或是容纳着原住民的村子里放大,屏幕上展现的是一个个忙于生计的真实个体。 建筑师李墨和小孔把眼光放在了打工者赖以谋生的摊位上。丰台区长辛店村自古是西南进出京城的商贾御路,二七厂红色革命发生地,文革时期8341部队进驻的示范重镇。如今在此地生活的人,有祖产在此的居民、本地农民、二七厂的职工、在市里买不起房而被“挤”出城的北京人、认为在城里生活更困难的“缺乏竞争力” 的外来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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