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中洛乡的怒江江景。多年来,多个政府机构和国有企业计划在怒江1700英里的河道上修建大坝发电 今年3月,怒江大峡谷秋那桶村的一个农民在准备酿制玉米酒。批评人士称,在怒江上修水坝会威胁到下游农民和渔民的生计。 怒江大峡谷的一个农民在清理农田,准备插秧。 中国秋那桶——在中国西南山区,三条大河在峡谷中并行,流向亚洲沿海平原。其中两条河——澜沧江(中国对湄公河上游的称呼。——译注)和长江上至少在修建10座水坝。第三条河怒江仍在自由奔流。怒江在缅甸被称为萨尔温江,它在那里汇入安达曼海。 这条蓝绿色的河上没有大坝,是中国最后一条没有水坝的河流。 十几年来,环保主义者极力捍卫怒江,与一心要修建大坝以利用它发电的国家水电公司对抗——怒江的怒字有“愤怒”的意思。这是一场史诗级的斗争,有好几次看似要走向失败,却又反败为胜。而且在最近,这场斗争具有了新的意义: 随着全球气温上升,中国能够承担代价,放弃一个可以替代燃煤电厂的方案,来保护它的河流吗?燃煤电厂是全球温室气体排放的一大元凶。 中国各地的绿色倡导者认为,在怒江修建水坝会导致数以万计的人被迫搬迁,还会破坏鱼类产卵地,并且会对下游农民和渔民的生计构成威胁,尤其是缅甸与泰国边境的人。 但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即使该国的电力需求在不断增加,政府还是答应了要开始缩减煤炭使用量。中国承诺,到2030年,该国五分之一的能源消耗将来自于非化石能源,而从很大程度上说,它打算实现这一目标的方法是修建更多的水坝。像美国一样,中国也把水电作为它最大的清洁能源。 怒江之战的最新转折点发生在今年3月,省级官员告诉中国记者,他们将暂停修建小水坝,改为在怒江沿岸修建国家公园。但环保人士仍对此持谨慎态度。 近期我花了近一周的时间,从怒江自治州首府六库出发,沿怒江行进250英里,抵达西藏边境。我想看看这场斗争牵涉了怎样的利害关系,为什么环保团体和当地居民为了不建水坝展开了如此激烈的斗争。 位于中国西南部云南省的这片谷地如万花筒一般,生活着多个民族和宗教群体,其多样性在中国无与伦比。农民打理着峡谷两侧陡峭的梯田。牧师在能够俯瞰这片水域的教堂里主持活动,西藏的喇嘛则在山顶的寺庙里举行仪式。民宿老板向渴望一睹这个原生态角落的风采的游客打开了大门。 水坝会导致这里的很多村庄被淹,破坏怒江作为整个河谷的生命线的作用。 多年来,政府机构和国有公司一直提议在全长1700英里(约合3240公里)的怒江上修建多座大坝。大部分方案都被取消了,这场斗争现在的焦点,是在流经峡谷的上游这个未经触碰的河段修建四座大坝的提议。提议还包括再在西藏境内修建一座大坝。 北京希望在2020年之前实现3.5亿千瓦的水电装机容量,这些大坝将为之做出贡献。相比之下,美国的水电装机容量逾8000万千瓦。 多年来,前期施工一直处在不确定的状态。我去的时候,那四个地方的施工已停止。现场有吊桥和锈迹斑斑的运输艇,峡谷两边有人工挖的小洞穴,但看不到工人。 “水坝对环境不好,所以被政府叫停了,”峡谷深处东风村的村民阿宝说。他前不久去过计划修建第五座大坝的地方,说那里的施工似乎也停下来了。那里位于西藏境内,同样属于怒江的上游 但考虑到过去的反复无常,民众担心会恢复施工。 “水流不正常,水里的鱼也会减少,”37岁的怒族人杨文东(音)说。“水电站的好处是不会长久的。”他来自山村秋那桶,那里盛产蘑菇,与藏区毗邻。 在最下游那座水坝规划用地附近的小沙坝村,政府已经迁走了居民。假如水坝计划获批,整座大峡谷就需要进行大规模的人口迁移,而这里就是拆迁工作的开始。 村里120户人家被迫放弃了自家的牲畜和农田,搬进了不远处的两层楼房。一些人在楼房里开起了小商店,或是提供出租服务。 当我站在路上俯瞰这座空空如也的老村时,60岁的郁文祥(音)邀请我去他小姨子家做客。他抱怨政府还没给他家补偿一座新房子。“政府答应,还有总共10栋楼要分配,但是一直没有动静,”他说。“等了很长时间了。” 在北面的老姆登村,客栈老板郁伍林表示,水坝“对当地人没有好处”,还会抑制他们自2003年以来接待的不多的客流。那一年,这里被认定为世界上生态最丰富和脆弱的地区之一,成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自然遗产。 今年3月,云南省的官员——加上之前提议修坝的大型国有能源企业中国华电集团——似乎改弦更张,转而提出在当地设立国家公园。 我遇到的一些居民对此很赞成。“我们这一代可能是看不到国家公园项目的好处了,但是下一代看得到,”来自怒江上游贡山县的小面包车司机杨毅(音)说。 不过,总部设在北京的绿家园志愿者组织的负责人汪永晨表达了一些怀疑之情。十多年来,绿家园一直在牵头反对在怒江上修水坝。她表示,官方的声明也可以解读为,只是暂停了利用怒江支流的水资源来修小水电站。在怒江大峡谷,目前已经分布着上百座这类小型水电站。 “我们希望中央政府在这四座水坝上做个决策,取消计划,”汪永晨说。 包括汪女士在内的不少环保人士承认,为了抗击全球变暖,中国需要摆脱对煤炭等化石燃料的依赖,但他们坚持认为,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需要像政府建议的那样过多地倒向水电或核电。 一些人提出,修水坝反而可能促进气候变化,因为水坝和水库淹没的有机物或许会在分解过程中释放大量的甲烷,而甲烷本身就是一种温室气体。 不修水坝的观点也得到了一些经济原因的支持。有能源专家表示,由于连接到全国电网的输电系统发展不足、设备落后,云南水电站发的电有许多浪费了。另有一些人认为,这些电之所以没能进入全国电网,是因为比起替代能源电厂,电网本身更优待煤电厂。 “云南本来就是水电产能超过了用能,”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表示。“云南的不少水电站已经因为没有市场在直接开闸放水了。” 在中国的西部地区,其他一些大型河流上的建坝工作已然进行得如火如荼。这些大江大河流入邻国,对亚洲各地的生计至关重要。去年10月,中国让西藏雅鲁藏布江上的巨型水坝藏木水电站投入运营,令印度和孟加拉国颇为不满。这条大江是两国重要的水道。澜沧江上的建坝计划也引发了类似的焦虑。 不过,环保人士成功地说服了中央政府终止部分项目。在云南,澜沧江上的果念水电站项目因为对一座冰川的潜在影响而遭取消。去年,北京还否决了在长江上的一个修坝计划,理由是会对一片鱼类保护区构成潜在影响。 气候变化领域的一些研究人员表示,在中国正试图摆脱煤炭依赖的背景下,增加水电产能至关重要。 “水电在中国的可持续发展过程中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自然资源保护协会(Natural Resources Defense Council)的杨富强表示。“但是谈到怒江,”他还说,“我个人认为对中国来说最好的办法是保持原样,不要在上面修大型水坝。” 著名水利学家陈祖煜估计,中国的潜在水电产能应有7亿千瓦,而目前的装机容量还不到一半,应该加快建设。 “中国仍然处于水电发展的黄金期,”他说。“中国还可以发展30年的水电,到时候就差不多了。” 陈祖煜认为,已经到了开发怒江的时候,但也指出,“环境问题是政治问题,是最难解决的。” 黄安伟(Edward Wong)是《纽约时报》北京分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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