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爸爸总是吓唬我说 “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只能去车间里当工人”——后来,我被这个“恐吓”追着一直努力学习、上了大学还读了研究生。 但是最终,我仍然没有逃脱这个“恐吓”,还是当了工人,只不过是在加拿大。 2016年的第一个工作日,我到加拿大的第10个月,我开始了新的一份工作,职位是Laborer,按照粤语的说法,就是“杂工”的意思。 2017年的第一个工作日,组里恰好又新来了一个杂工,名叫杰西,组长恰好让他跟着我干活。 整整一年后,这个“恰好”降临到我身边的新人,让我感觉似乎是上天有意的“安排”——为了让我看看自己一年前的样子。 无论再简单的工作,他的第一个困惑永远是“该用什么工具?”第二个问题永远是“那个工具在哪儿?” 就算是拿砂轮切一个小东西这样的小case,也总能把自己搞得站在哪儿都别扭,最后选中的一定是所有选择中“最最”别扭的那个姿势; 擦洗一个工件,怎么擦都看着让人觉得累,最后把自己累一头汗、然后明明检查了好几遍结果别人随便一看还是没擦净; 拿尺子量个东西,别说读数了,再也找不到从哪儿量起最合适; 拿起射钉枪,首先一脸恐惧,钉之前手都是抖的; 操作车间里的天顶吊车,吊车还没动头发都吓得竖起来了、然后自己一定在每分每秒都和吊车的力量与走向完全颠倒; 组长说 “把这个扔了”、可是木头、不锈钢、铝、纸板、垃圾的垃圾箱分别在哪儿? 要不要叉车、叉车在哪里?噢,找到了!叉车就停在这里,可是我是直接就可以开走、还是要跟旁边的人打个招呼?叉车开到一半没气了、PROPANE的气罐在哪里? 组长说去仓库找Peter领个东西,可是Peter是谁? …… 太多了,这些并不是杰西的独创,因为他的错误、别扭、姿势、眼神、憋红的脸、急出来的一头汗,就是一年前的我——和我一模一样。 这还只是干活的时候,其他时间里杰西的“步履维艰”也和一年前的我如出一辙—— 早上来换连体工作服(Coverall),对工作服各种的不习惯,第二天看到满是油污的工作服需要犹豫很久才穿上; 吃午饭的时候,看着一群穿着连体工装、满身油污的人们在屋子里拿饭、热饭、倒水、走来走去,感到有些难以接受和不知所措; 每次都带着一个随身的塑料袋,带着两种防护面具(一种是用来防尘、一种是防护化学物品)、两种手套(一种是平时干活用的,一种是接触天那水或者酸洗时用的),一天到晚就在不同的手套和防护面具之间手忙脚乱丢三落四…… 看着杰西每次在换衣间、午餐室徘徊,看到他每次在Break Time的间隙时间里面无表情,我就想起自己在去年刚开始的几个月里的那些痛苦和煎熬。 没有办法,无论我在移民之前做过多少次关于做体力工作的“心理准备”、无论我到了这里之后多少次对各种新生活的收获与新奇感到欣慰和满意,但是每天在工厂车间里的工作真的让我感到吃不消——不说别的,对于我这样一个以前一直在办公室“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就是啥都不干、让我一天随意地溜达八个小时不能坐下,都不是就一件简单的事儿,更不要说车间里机器的轰鸣、电焊的闪光、各种粉尘和油污。 看着杰西、体会着自己真切的过去,我忽然觉得这一年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也觉得,这一年终于过去了,而且“过去了”的感觉和“没过去”还真的不一样! 过去,我只记得自己有多少个早晨坐在穿工作服的长凳上思忖良久咬着牙穿上工作服; 过去,我只记得自己曾经有多少次在公交站直接想坐上回程的车然后辞职不干; 过去,我只记得自己有多少次下班宛如逃亡一般狂欢而且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去想明天早晨……” 过去,我会非常羡慕身边的“谁”熬过了一段炼狱或者“魔鬼培训”——可能他所经历的那段历练并非我人生中的必须,但是我就是很羡慕别人“长跑之后的欣慰与舒坦——不管怎么说,人家那个“谁”总算熬过去了,这就跟让我羡慕! 很高兴,这一次终于可以说一句“熬过去了”的那个“谁”,就是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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