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宫想要恢复马匹的屠宰和贩卖,但食用马肉在美国一直是件有政治风险的事。 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想削减土地管理局用于照顾野马的预算,同时建议取消马匹的销售管制,现行规定禁止将美国马匹销售给为加拿大和墨西哥屠宰场提供货源的马肉商人。 马肉又称“chevaline”(法语),看起来很像牛肉,但是马肉颜色更深,有更粗糙的肌肉纹理和黄色的脂肪。马肉所含的ω-3脂肪酸与鲑鱼肉相当,铁元素含量是牛排的两倍。在美国,马肉一直处于牛肉的阴影之中,供需不稳定,监管也松散。由于价格相对便宜且外观与牛肉相仿,马肉可以轻易被混入香肠和碎肉制品。另外,爱马人士一直是马肉产业的坚定反对者。 如何管理泛滥的野马是特朗普需要面对的一个难题。实际上对美国政客而言,吃不吃马肉一直是个棘手问题。 * * * 马这种动物起源于北美。当更新世(亦称洪积世,约从2,588,000年前到11,700年前)的气候变冷时,它们前往欧亚大陆避寒,几千年后又伴随征服者重新登上北美大陆的土地。马在古代的中东是禁食之物,原因可能是马匹与皇族权威和战争需求有关。《旧约·利未记》中禁止食用马肉。公元732年,教皇格里高利三世将食用马肉定为异教徒行径,称之为“不洁净且可憎的”异教徒的肉。行会屠夫也自觉将自己与马屠夫区分开来,后者专门将老迈的马肢解成不洁的肉块和其他成分。在16世纪的法国,胆敢吃马肉的人会被处以极刑。 启蒙运动带来理性主义,拿破仑时期的常年战争以及城市人口的不断增长,在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欧洲人在19世纪开始尝试食用马肉。禁忌逐渐被打破。马匹在专门的屠宰场宰杀,马肉被挂在独立的店铺售卖。食用马肉从禁忌变成尚可接受的行为,尽管仍然处在边缘化的位置。只有英国拒绝马肉,或许是因为幅员辽阔的大英帝国有足够的红肉——猪牛羊鹿兔——可吃。 逃亡美洲的清教徒将基督教的饮食禁忌带到新大陆,美国人最开始也不吃马肉。除了宗教原因,北美大陆物产丰富,广袤的牧场提供足够多的饮食选择。即便是在内战时期,大量牧场的开发以及运输和保鲜手段的创新,保证了充足的牛肉供应。牛肉价格也从未上涨到逼美国人吃马肉的地步。 此外,马肉也与美国人的自我定位有差。19世纪的美国报纸满是对旧大陆残忍食马肉行为的报道。在美国人看来,战争和革命让旧大陆濒临崩溃,民不聊生。虚无主义者在俄罗斯分食马尸,被围困的巴黎人杀马果腹,穷困潦倒的柏林人靠马肉汤艰难度日。 时间来到19世纪90年代,马肉行业终究在美国出现了。随着有轨电车和汽车的出现,马作为交通工具的时代落下帷幕。美国企业设法将大量闲置马匹出口给欧洲人,如此一举两得,支付债券的同时又避免了在本国销售马肉制品。但挑剔的欧洲人不喜欢美国马肉涌入欧洲市场。美国人对监管的不上心引发有关食品安全的恐慌。当法国和德国领事人员参观一家涉嫌向欧洲出口病马的芝加哥屠宰场时,反对者试图陷害此前曾干预此事的美国农业部长。直到1896年,美国马肉仍然难打开销路。比利时严令禁止进口美国马肉。有传闻芝加哥人们的食物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混入马肉。滞销的马肉价格低过玉米,养鸡厂甚至用马肉喂鸡。 1899年发生了有关马肉最著名的一起乌龙丑闻事件。美西战争中有美国士兵食用牛肉出现中毒,许多人将那些受污染的牛肉误认作马肉。美国马肉行业的第一个十年开局不顺,不仅没捞到利润,还因管理不善让国家名誉蒙羞。1906年美国出台有关食品安全的食品卫生法(Pure Food Act),也未能在一夜之间扭转局面。 * * * 一战期间大量牛肉罐头被运往海外,国内牛肉价格上涨逼迫美国人发明了马肉排。尽管当战争结束,大多数人很快放弃了马肉。但1919年,人们还是说服国会授权农业部为美国马肉提供官方质检和证明。 和平时期马肉再次面临滞销,经销商菲利普·查普尔(Philip Chappel)尝试用一部分肉料制作狗粮罐头,建立了美国首家商业狗粮罐头厂。他的做法招致动物解放者的抗议,一名名叫弗兰克·利特(Frank Litts)的矿工曾两次试图炸毁查普尔的罐头工厂。 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物资短缺让美国人重新将马肉端上餐桌。不难预见的是,战后马肉行业再次面临困境。由于吃马肉总与不愉快的主题(贫穷和丧失原则)相连,“马肉”一词演变成一种政治嘲讽的手段。“你不想别人把你的管理唤作‘马肉政府’对吧?”前纽约市长菲奥雷洛·拉瓜迪亚(Fiorello La Guardia)以此提醒他的继任者。在1948年的食物短缺中,杜鲁门总统被反对党讥讽为“马肉哈里”。 工用马匹在上世纪70年代绝迹,野马受到政府保护,然而由于其数量增加过快,另一波屠马潮来临。1973年的石油危机推高牛肉价格,马肉销量随之上涨。马匹保护者骑马上街抗议,宾夕法尼亚州参议院保罗·施维克(Paul S. Schweiker)提出禁止人们消费马肉的法案。 好景不长,竞争带来牛肉价格下降。即便是美国穷人也不会再买马肉。于是美国马肉行业再度打起向欧洲和亚洲出口马肉的主意。政客们也开始为马肉站台。1980年代初期,蒙大拿州和得克萨斯两州参议员指责海军部门从餐厅里取消了马肉。马肉制品工厂因行业不景气而降低操作标准,老病和状态不佳的马匹被驱赶到偏远地点悄悄屠宰。 1997年,洛杉矶时报爆料称,土地管理局将90%的野马贩卖给屠户。报道中被点名的卡尔维西(Cavel West)屠马场在当年7月被动物解放阵线(ALF)组织烧毁。虽然肇事者被指责为恐怖主义,但屠马场此后也未能再建。非暴力活动家对马肉行业施加压力,后来加州禁止了用于食用目的马匹运输和贩卖。 活动家和政客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让剩余的屠马场关门停业。2006年初,美国众议院通过《马匹屠宰预防法案》(Horse Slaughter Prevention Act)。共和党人约翰·斯威尼(John Sweeney)将马肉业务称为“当今美国最不人道、残忍和卑劣的行径之一”。虽然屠宰马匹并不违法,但相关政府和商业检疫机构的关停有效制约了这一行业。 德州一家外资屠马场迫于民众抗议而关停。伊利诺伊州通过禁止马肉产业的法案,该州最后一家——同时也是全美最后一家——马肉制品厂被焚毁且责令不得重建。马匹屠宰自此在美国境内销声匿迹,至少以马肉为食的情况是不会再有了。不过,仍有美国马匹被出口到墨西哥和加拿大,在邻国被屠宰。 2009年的金融危机重创马匹产业。一些支持马匹屠宰的游说团体试图从反面论证禁止马肉买卖让牧场主无利可图,马匹饲养条件进一步恶化。像“牧马人联邦”(United Horsemen )这一类的机构甚至将动物福利与纳粹扯到一起。反对者则称许多被屠宰的马匹都被喂食理应被排除在食品产业链之外的药物。当奥巴马签署一份解除检疫机构限制的法令时,支持者与反对者之间爆发冲突。有人提出重建屠宰场,但许多城市拒绝提供土地。2014年奥巴马政府的预算再次否定了屠马业复兴的可能。与此同时,美国与加拿大和墨西哥的马匹出口仍在进行。 现在,特朗普希望通过恢复屠马业来节省预算,马肉产业攻防战似乎将再次上演。一方面美国牧区“马满为患”,另一方面政府网站悄悄撤下动物福利内容。有传言称政府责令美国政府问责局(GAO)研究建设屠宰场所能带来的利益。 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没有足够资金支持建立相关检疫机构,马肉产业的重生恐难长久。欧洲已经对来自加拿大和墨西哥的美国马肉持谨慎态度,马肉的利润不会很高。 马肉行业就这样永远处在边缘化和不稳定的状态中。如今,这种“穷人肉”的包装销售产业可能即将迎来新一轮泡沫和破灭。若真如此,特朗普或许会发现自己多了一个不太光鲜的绰号:“马肉唐尼”(Horse-Meat Do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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