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发起人 周健 为FT中文网撰稿 中国文化里有个很重要的特点,善于自己哄骗自己。大年三十,北方人吃了饺子就会交好运、交好人,吃了年糕就会年年升官,岁岁发财;南方人吃了发菜蚝豉炖鱿鱼就会发大财、遇好事、年年有余不困窘;北方人和南方人吃了汤圆都会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农民工就不用背井离乡,抛妻舍子外出打工,留守儿童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上面这些话,普通群众寄托一下个人感情,图个好彩头是没问题的,但如果掺和着国家宣传的诉求,就显出一些不伦不类的尴尬样。 比如说,大年三十的春晚,不少人看到舞台上太平盛世的样子,就喜欢得不得了,好像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这个舞台升腾起来了。其实,群众究竟是不是好起来了,对未来究竟是充满希望还是坎坷不安,看看除夕夜的鞭炮声就知道大概。 鞭炮声多,证明大家手里有钱,敢花钱,敢笑敢跳敢闹;鞭炮声少,证明大家囊中羞涩,把钱包捂得紧。当然,鞭炮声的多寡主要和人的心情有关系。2008年的除夕夜,北京城里的鞭炮声彻夜未停,有人说,这是大家钱多了,国家富强了。也有老北京马上站出来说,2008年的鞭炮声,不如1977年打倒“四人帮”的鞭炮声强,人心情好,心气就高,炮仗蹦起来声音也响亮。 烟花爆竹的事,是一个让春晚尴尬到死也解不开的结。舞台上,春晚总说神州大地,爆竹声声迎新春,家家户户欢天喜地过大年。生活中,真的要爆竹声一多,没有人听得清春晚在说什么;要真的爆竹声太少,春晚说假话不脸红,大家又看得清清楚楚。今年他们说什么很多人都听清了,因为神州大地鞭炮声稀少。 为了完成给领导许下的蓝天任务,北京五环内又开始严禁燃放烟花爆竹,偌大一个首都,烟花爆竹的临时销售点也只有几十个。不光是北京,年三十我还去了河北的固安,县城里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禁止销售烟花爆竹,没有市场就没有燃放,没有燃放就没有雾霾,没有雾霾北京城的天就是晴朗的天,整个中国就是一片朗朗乾坤,没有一丝黑暗。 为了朗朗乾坤,今年除了烟花爆竹不让卖,中国佛教协会所在的北京广济寺,大年初一也不让卖香了,院子里卖香的摊子被取消了。佛主慈悲,不让卖香的广济寺免费赠香,一人只赠一根,不许多拿。送香的居士说,香代表自已的心香,代表敬意,插一枝香表示一心一意供佛,没有妄念,没有分别心,没有染污和雾霾。说好的三根香,佛法僧三个代表不要啦? 空气没有特供,雾霾天气是达官贵人和普通百姓都绕不过的问题。只是,我们解决问题往往不是从事情本身入手,而喜欢从人入手。问题有没有解决不重要,只要把和问题有关的人解决了,事情就功德圆满。而解决人的问题,往往又习惯性地从弱势的一方下手,从需要打击的一方入手。 比如雾霾,不去抓大企业大污染源,不减税鼓励企业使用环保设备,而是专门从小处入手,找农民烧麦秸杆的毛病,找群众冬天取暖烧煤的毛病,找群众开私家车出行的毛病,找春节期间放烟花爆竹的毛病,找群众初一去庙里上香的毛病。与此类似的是,春晚办不好,不受欢迎,不去找春晚不走群众路线的毛病,而去找群众吐槽的毛病。 1990年春节联欢晚会上,陈佩斯在小品《主角与配角》中说了一句台词:“你管得了我,你管得了观众爱看谁吗?”陈佩斯说得没错,观众爱看谁就看谁。事实上,舞台上只有郑恺的时候,我哪里去看赵本山?舞台上只有赵本山的时候,我哪里去看陈佩斯? 想到陈佩斯和朱时茂,就想到今年春晚郑恺和非洲人表演的小品《同喜同乐》,这个小品在国际媒体上已经炸翻天,很多媒体都发表了评论。由于春晚的傲慢和无知,这个节目起码撞上了两个非常致命的种族禁忌。 一个种族禁忌叫Blackface(扮黑脸)。19世纪中叶,美国流行装白人用木炭脸涂黑,扮黑人进行各种搞笑动作的滑稽戏。经过民权运动近100年的抗争,上世纪70年代,这种表演在美国终于被禁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春晚今年把它搬上了春晚。 另一个种族禁忌是让黑人演员扮演猴子,这是对黑人最直接的侮辱。乌拉圭足球明星苏亚雷斯曾经因将黑人球员比喻成猴子,而被国际足联禁赛了很长一段时间。 《南华早报》为此发表了《种族主义的春晚,因扮黑脸和巨臀引发轩然大波》的评论。在评论的后面,有很多中国群众道歉,说普通的中国群众是无辜的,是春晚节目组的问题。我不认为春晚节目组是在刻意进行种族歧视,中国是礼仪之邦,没有种族迫害的血腥历史,节目组对种族歧视缺少敏感度。春晚节目组的真正问题是傲慢和无知。在某种意义上,歧视和爱一样,不是以动机来判断,而是以被歧视者和被爱者的感受来判断。 今年的春晚强加给普通群众一个感受:中国真的强大了,中国已经开始傲立于世界之林,普通群众大年三十在电视机前面,在春晚的舞台上就可看到“万国来朝”的胜景。“每当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戏为戏场。” 在互联网的时代,中国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傲立于世界之林,而是要以何种姿势傲立于世界之林。“跟以往春晚的全国各族人民大团结式的载歌载舞不同,这次跳舞的多了很多国际友人,还有全世界国际友人联合起来同唱一首歌《我爱你中国》,一派万邦来朝的景象。” 作为一个大国,在有大国的地位之前,先要有大国的风范,先要有大国的礼仪。中非合作论坛在中国每次都开得很成功,中非合作的很多项目也做得很成功,但春晚给中非合作的宣传却很失败,让黑人兄弟演猴子,让中国人涂黑扮的非洲大妈穿上夸张的翘臀,就暴露出了缺少人文、缺少见识的底牌。如果中国以“春晚式”的姿势“傲立于世界之林”,站姿就是相当的难看,站姿是软实力,不是口里含着筷子就能装出来的。 毛遂自荐一篇文章,这届春晚捅出的篓子,让我另外一篇《中国春晚,毁于傲慢》一语成谶:春晚节目不好笑,但春晚本身很可笑,而更讽刺的是,我们却不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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