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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不是没有恨2,1在“连载”贴里 [打印本页]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4 01:46
标题: 不是没有恨2,1在“连载”贴里
(二)

那天以后,有几天我没有去咖啡座,忙着开学选课,时隔一周,我又开始准时在那里出现,只是每天改成4点半钟,离开的也晚一些。她已经坐在那,面前摆上一杯黑咖啡。每天,我都能看见那辆黑色跑车,那个男人,他们总是在街心相遇,然后一起离开。得承认我对他有强烈的好奇心,他没看过我一眼,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女人,而我不相信他会真的看不到每日与她同桌而坐的我,何况我已经调整了角度不再背对街道。

每天我和她都聊上几句,看得出她寂寞,也看得出他们不是夫妻,他们之间只有男女之间那种一触即发的激情,却少了夫妻间那种柴米油盐的熟捻。我的眼光越来越不能自制的追随他的身影,每到时间我全身的神经就紧绷起来,知道他会准时到来,而他一样从未看过我一眼。到了他那种年龄已经不能用英俊来形容,只能说他风度翩翩,睿智,从容,自信,要命的是深情款款,不是对我,让我嫉妒。
她依然每天比我提早到,与我聊一会,然后与他一起离开。天气开始转冷,她开始换不同的毛衣,只是从不穿长裤。裙子,丝袜,细跟鞋,颈间的丝巾,永远的风情万种。 我试着提及他,又觉得唐突,他已经成了我心中的病。每天他们离开之后我都傻坐一会,恨自己情不自禁。

终于有一天,她没来,我刚刚准备离开,看见那辆黑色的车子缓缓滑行过来。他下了车,倚在车门上,点燃一只烟,等,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我象被定在当地,他一抬头就看见我目光灼灼,我想我一定傻极了,神差鬼使地望着他。他终于看到我这个人,远远地冲我微躬一下,上车驶开了。以后连续一周,我们每日隔街相望,等她,而她不再出现。
又一天,当我赶到咖啡座,她常坐的位子坐着他,正吸着一只烟,面前一杯黑咖啡,对面一杯刚刚泡好的云尼拉。他知道我,我的心狂跳起来。“能请你坐一下吗?”他不疾不徐的说,站起来为我拉开椅子,我好像梦游一般坐下。“听云提到她有个小朋友每天一起聊天,谢谢你每天陪她这一会,她不是个有耐心等的女人。”他的声音稳定,还带点低沉的磁性。我才知道原来女人叫云。“她忽然不肯出现,也许就是不想再等下去了。”他自顾自地讲下去,全没注意我毫无反应。然后,他忽然停下来,开始一言不发的吸烟,喝早已冷了的黑咖啡,我好像被施了魔法,只能默默的坐着,等他回过神来,对我抱歉的笑笑。深秋的风很冷了,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体贴的叫来一杯热水交到我手里。然后问我,“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不要着凉了。”我点头,上了他的车,车里有种烟草的香味,我不禁打了个喷嚏。“对不起,烟味太重了吧。不过,云很喜欢我的烟味。”他开了一点车窗,车子开始滑上大路,我望着他娴熟地驾御车子,想他也许会一样娴熟地驾御女人,没注意车子又缓缓停下来,我一惊,抬头见他正微笑着望着我,“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地址。”我好像被人抓住的小偷,不争气地红了脸,要命,一直脸红。
那天,我觉得路很长,因为一路无语,又觉得路太短,因为很快就到了公寓的楼下。他为我打开车门,又递给我一张名片,常平,原来他有着这么平凡的名字。“如果你能再见到云,麻烦你替我问候她,并且请打电话告诉我,好吗?”他的声音依然平和,我却无法拒绝。
从此,心里多了一个问号,他难道找不到她,还需要我传话?
作者: jadis    时间: 2003-6-14 03:52
至此开始看出味道了,当街浪漫的描述很精彩;好像楼主也没有多少安安静静的精力静心去写,稍有急促感.
作者: discovery    时间: 2003-6-14 11:08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4 20:36
多谢JADIS的中肯批评,我手生的很,只是有了讲故事的冲动。你讲的对,是匆忙写就的。
DISCOVERY,你的书封设计的好酷,AMAZING。I FEEL SO MUCH FLATTERED。多谢鼓励,那个街边的咖啡座还真是情调啊。
下面接着讲故事,不惧诸君哂笑。  wink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4 20:41
2.2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情侣,如此一往情深,又如此天涯咫尺。依旧上课下课,依旧每天去咖啡座,已经是冬天了,咖啡座也移进室内,我每天牢牢占据靠窗的桌子,偶尔常平会停车在路边,远远的望过来,看见我一个人,再有定力,脸上也不是不失望的。
我不再奢望什么,只是忠实地为他守候。有漫天风雪的日子,常平会一言不发地用车子载我回家,我们算不上朋友,因为他实在寡言,而我在他面前总是笨嘴拙舌,索性不出声。我们倒象一对好拍挡,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合作,他为了云,我为了他。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4 20:43
(三)
又是一年春来到,蒙城也随着树长草绿而恢复了活力。咖啡座又移到街边,我仍是最忠实的光顾者。慢慢地,我开始尝试黑咖啡,那种苦涩,那种甘甜,也许就象恋爱的感觉。

再见云,是毫无征兆的一天。已经接近初夏,公园里的树枝繁叶茂,可以荫庇好多人。远远见到对面走来一人,长裙,白衬衫,戴一顶草帽,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一些凌乱的发丝。我惊异于她的瘦,衣裙象挂在身上,她是那么地不给人质量感,象个影子一路飘过来,风吹过,几乎要被风带走了。直到她坐到我对面,摘下草帽,露出似曾相识的那张脸。细长的东方人的眼,眼里水光滟滟。“云?!”她笑着颌首,反问我“你和他谈过了?”那么了然的语气,好似我知道的不仅仅是她的名字。我点头,又摇头,要命,这两个人对我都有催眠术。她又笑,眼角堆出细细的纹,这是从前没有的,看起来真是我见尤怜,更添妩媚。
“你怎么了,好似大病一场。”
“是,大病一场。”
“他没去看你?”
她扬眉,好似惊异于我的无知。“这么说,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她叹口气,“早该知道,他不会说的。”
她招手,要了一杯牛奶,侍者早已忘记了她——这种时代谁又会记住谁多久?
“医生不允许我吃刺激性食物,我看的中医。人一脆弱如斯,生复何趣?”她一边搅着牛奶,一边解嘲的笑笑。
“我们不是夫妻,不是恋人,甚至不是情人。但是我们相爱15年,我和我先生最好的朋友相爱15年。”
作者: Yoko    时间: 2003-6-14 23:05
喜欢你说Montreal"浪漫到潦倒",太贴切了!

真的,光是浪漫不能说明Montreal,世界上可以称做"浪漫的城市"有一些,可以浪漫到极致,可以浪漫到疯狂,但只有Montreal是"浪漫到潦倒".

接着写你的故事吧,我在看着...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5 19:11
YOK  :p  O:
你也闻到这个城市的奢靡味道了?这是它的魅力,也是它的病。

多谢,我会继续,虽然有点吃力了。主要是时间的问题,不及细想,全凭一点热情。

欢迎指正。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5 19:21
3.2
她淡淡道来,好似讲陌生人的故事。“你不能想象是吗,我们甚至没说过爱字。”“我认识他那一年好象有一辈子那么久了,现在仍然记得从第一眼的印象,可惜,那时候…..。”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看到很远。夕阳在她身上镶一道金边,在我记忆中留下一个忧伤的剪影。
她停下来,静了好久,出神地望向街对面,眼神又变的火热纠缠,我知道常平来了。果然,常平也是一件雪白的衬衫,站在黑色的车旁,分外抢眼。这一对,连穿衣都如此默契,却无缘成为爱人。但是这一次,云没有走过去,她坐在原地,只是用眼波牵引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我们面前。她的眼神追随他的移动,直到近前,仰脸迎接他,好似在等待一个热吻,而那吻却是剧毒。而他早用眼神吻遍她的全身,他们的眼里燃烧着难耐的绝望。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又瞬间拿开,好似被她的瘦硌痛,然后又用力按一下,抽回。她保持着仰脸的姿势,闭上眼,泪水扑簌而下。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如此多余。那是唯一的一次,我们三人坐到一张桌前。常平没有喝什么,只是不停地吸烟。我很想走开,可是不能自己地留了下来。
“你病了。”
“是,回国求医。你知道,我的病多少年了,只有中医还见效。”
“南还好吗?”
“他很好,只是不放心我,这次他又给我找了个老中医,祖上是御医呢。”她的语调带着做作的轻松。
“昨天南和我通话,要我好好照顾你,替他。”常平又去点一只烟,她细瘦的手攀上他的手腕,轻轻按下了打火机。常平反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她挣扎一下,可是他握得更紧。
“我,很担心你,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回国?”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常平想说的是“我很想你”,话到口边又变成冠冕堂皇的一句。
“我只好经常到这来找你,”常平望向我,我点头。
“我知道。”她说的是知道常平想她。
我忽然觉得很烦,两个人近在咫尺,眼中却没了燃烧的热情,如此压抑,如此虚伪,于是我站起来告辞。没想到,云说“我也累了,想回去了。”然后转身走了。

常平站在当地,目送她的背影,我能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力量克制自己没追上去。许久回过神来,他正对上我望住他的眼神。“我可以载你回去。”当我坐上他的车,一路无语,他忽然把车开回公园的后面,停在一座白色的小楼下。开了车门,常平仰头望着三楼,一个房间灯亮了,映出她的身影,一边拢着头发,一边拉拢窗帘,相信她也看到了暮色中翘首的人,但是动作只是暂停,然后窗帘合拢,人也消失了。

常平回到车里,把头伏在方向盘上,一声不吭。平时神采飞扬的人立刻变成失意的一个。我忍不住想伸手抚摩他曾经那么高傲的头,他忽然闷声说:“陪我喝一杯好吗?”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7 00:45
3.3
安静的小酒吧,我们选了一个角落,相对而坐。当他喝第三杯威士忌时,我忍不住发言:“你明知道她住在那里,为什么不上去找她?”
“不能去。”他仰头干了第三杯,又示意酒保拿来另一杯。我试图阻止,他一下看到我面前,瞪着布满红丝的眼睛对我讲:“我很好,很清醒,不要多话。”这么近的距离,让我心跳加剧,明知这男人为伊浇愁,我依然心头隐痛。不想对自己承认他的吸引力,可是通常没耐心眷恋一个地方这么久,蒙城那么多咖啡店,而这路边不起眼的小店竟让我时时流连。对面这沉稳的男人,已近中年,举手投足不露声色,可是漆黑的眼像蓄势待发的火种,不知什么时候能把周遭点燃。他仰头又尽一杯,刮得发青的下颌,冷酷地正对着我不知所措的脸。
“我对自己没有把握,她是朋友妻,不可戏。”
“我知道”,我随口答到。
“你知道?你知道她先生南是我能够以生命相托的朋友吗,你知道当年我怎样背弃了她吗?当年,当年…………”他的声音低下去,似乎往事不堪回首。
“她原本至少是平静的,尽管也许并不幸福,是我又无法自拔地向她示爱,我已经背叛了南,我不是人。”他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和镇定,“我先背叛了她的爱,现在又背叛了南的兄弟情,我还有何面目要求她给我信任?”
“南知道你们相爱吗?”
“不知道。”
“是他不知道你们相爱,还是你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你们相爱?”此时,这个绕口令似的问题对他来说显然太复杂了,他醉伏在桌上。

深夜,我抱扶着他离开酒吧,不知送他回哪里去。第一次和他离这么近,第一次感到一个男人,我喜欢的男人,灼热的呼吸,我的心狂跳不止。平日里凌厉的外表不复存在,现在这只是个失意的男人,需要关爱。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告诉自己别傻了,他为的全是另一个女人呢。
全靠酒保帮忙叫了CAB回到我的小小公寓,进了门,几乎虚脱。这么一个大男人靠在身上,只让我双腿发软。把他安顿在床上,刚刚进浴室换了衣服出来,发现他坐在床边,两条长腿支在地上,正望向我,目光执着。我不知所措,几乎不会呼吸,他忽然站起来,一把抱我在怀里,有力的大手,箍的我全身酸痛。我忘记了挣扎,为他身上混合的烟草味道,汗味和酒味而眩晕,他的唇已经找过来,霸道地覆上我的唇。不是没有和男生接吻的经验,只是从没有这么意外过,霎时间天旋地转,只感到他饥渴不已的索求,灼热的唇,略带粗糙胡碴的面颊,而我不知身在何处。转瞬间我心中忽然一片清明,用尽全身力气在他耳边喊:“我不是云。”就如当头棒喝,他停止了一切动作,沮丧地伏在我身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竟然发出阵阵鼾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掀翻一旁,只见镜前的自己衣鬓散乱,面若桃花。我疲惫得瘫坐在地毯上,不知不觉在床脚倦极而眠。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已在床上,急忙摸身上衣服,发现一切如旧,常平不见了。
作者: Yoko    时间: 2003-6-17 01:57
玛瑙,然后就是"你"和他的感情纠葛了吗?!   eek!   
不要吧!但好像已经不可改变了,那就只好让它这么去吧.我只担心别落入俗套.

喜欢Montreal"的奢靡",我甚至想感染点这病,就是为了她的魅力.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7 23:44
YOKO,
原来你真的在看那。
我不知道你指的俗套是什么。我想每个故事都是不同的吧,包括我心中的这个。

我不知道“我”和“平”会怎样,是“我”在讲故事,我也只是她手中的笔而已。
你等着看吧,嘻嘻。也许会出乎你的意料,也许你是诸葛先生,天下都在你胸中啊。  wink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7 23:49
YOKO,对了,你也喜欢这里?
仅仅为了奢靡?

这城市是有让人沉迷不想醒来的魅力,可怕,可怕。一种慢性的毒,明知会成瘾,可是还是放纵地不想戒除。

迷,是苦,醒更苦。也许。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7 23:53
(四)
4.1
再见常平是一个月后,他好像忘记了一切,对我又恢复了疏远和客气。日子流水一般过,我依然不能自拔。每日见证这痛苦挣扎的一对,自己亦好似在旋涡中。对我的心情,云好似一无所知,也许是太在意自己,就忽略周边。我们有时同桌而坐,闲聊几句,有时各人发各人的呆,黄昏那短暂的时光就轻易打发过去。常平也恢复了过去的轨迹,再也不和我交错。每日,这两人眉来眼去,水深火热,全不顾我冷眼旁观。不是不恨自己无聊,但就是收不住迈向那里的脚步,男女主角不知道,每日都为我上演一幕好剧,我更心虚地说服自己,我只是想知道结局。
结局总是出人意表。因为考试大约十几天没有赴约,不是吗,是他们有约,我却每日赴会,风雨无阻。再到旧地,人事全非。我几乎不敢认眼前的女人,头发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脖颈,双目流光,红唇欲滴。两颊有淡淡的红晕,一个月前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哪里去了?见到我,她开心地招手,神情天真如顽童,我刚刚坐下,她已为我叫了云尼拉,她一直没发现我早就不再饮轻柔的云尼拉。
“你好。”她一脸阳光,挑眉望着我,好像在等我提问题。
“你好,险些以为是别人。”
“是啊,脱胎换骨。”
“是谁化腐朽为神奇?”
“不会吧,我原来就那么差,被你称为腐朽?”她得意地笑,兴奋得几乎有点轻狂。我目瞪口呆,一时无言。
“我忽然想通了,我受不了这种折磨,我要改变。”她没头没脑地一句。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的变化如此惊人。”
“我们在一起了。”
我吃惊得几乎闭不上嘴巴。
“为我们高兴吧!”
“你和你先生 ……”我一时失口。
“不管,我不管。我什么也不要想,我只想好好过这一段,好好享受爱情。”她一脸义无返顾的坚决,不知为什么让我看了害怕。这不是我曾多次见到的那个苍白低调的人,两颊病态的红,眼睛闪光。
“我不让自己想将来怎么面对南,我不需要再面对他。我不会回去了,真的,我不要回到以前的生活,我会还给所有人平静,就象当初。”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仿佛不是对我说话,而是自白。
“我可以为他死,他也可以为我。我们如此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她绝望地问,“我不能忍受终此一生离他那么远,至少我要拥有和他一起的日子。我并不贪心,我根本不求老天给我一生一世,只要几个月就好。 我愿意付出代价,什么都行。”她喃喃低语,终于垂下头,双手覆面。
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心乱如麻。我还在等什么,等常平梦醒时分见到我在灯火阑珊处?他终于圆了他的梦,而我应该猛醒了。
“嘀,嘀”路对面汽车鸣笛,常平如期而至,依旧是雪白的衬衫,站得笔直。她象溺水的人看见稻草,起身跑过去。常平依然迎到路中间,揽住她,对我远远地微笑致意,转身离去。好一对般配的璧人,应该人见人羡。那一刻,我以为自己会难受,没想到,我的心情竟是如释重负。我依然无法解开自己的枷锁,我依然迷恋,但是我并不嫉妒。他们不再让我羡慕,没人能逃脱七情六欲,他们并非神仙。我眼中这样一段童话就如此平凡的结束,没人能365天生活在天堂。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7 23:56
4.2
特别的是,她仍旧在老时间老地方等他,而我也不时碰上一回。学校里开始有好事者打听我的行踪,开始有男孩子约会。但是看到常平仍然不能不心动,我怀疑自己能否遇到如此深情的男人。女人的心微妙如斯,我不觉中把他列为偶像。有人追得紧了,跟我到咖啡座,我没事人似的与之面对一个下午,直到黄昏来临,云先来到,然后我开始脸红心跳,我的生物钟又到了“常平时间”。然后,常平出现,我仍然激动,仍然不是不幻想。偏要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他仍然只是与云四目相对,容不下第二个人。那种缠绵,初恋般的热切,30几岁的人,怎么可能。然后,通常我的心情会很坏,会一扫斯文,把对面的人赶走,于是学校里传说我患有“黄昏综合症”,没人能与我“人约黄昏后”。于是,总有人勇敢地尝试,期望创造奇迹,于是黄昏的咖啡座,我身边男孩不断变换。有几次见常平目光扫过身边的男孩,不是不关心的。

而那段日子,常平和云就象碰撞过后的流星,璀璨地燃烧,好似不会坠落。云如花到盛时,令人目眩神迷。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8 22:11
4.3
蒙城的盛夏也是懒散的,热得并不专心。一忽几天连雨,而我依然撑伞去咖啡座。意外,见到常平端坐那里。我一时无措,他已招手为我叫了一杯黑咖。
“真巧。”我低下头擦书包上的水珠,他递过一方手帕,从前没觉得还有这种体贴,再次怦然心动。
“我要去机场接人,出发早了,就过来坐会。”
“有朋友过来?”
“我太太。”语气是平静的。
我抬头,正碰上他的眼睛,那眼里的火苗隐隐跳动,眉头也不觉皱紧,神情阴郁。
“云知道吗?”
“我太太本到美国探她母亲,临时决定顺路探我,拿到加国签证也就是这一两天。”
“哦。”
“她从华盛顿飞过来,我上午接到电话,云不在家里,我联络不到她。”他的眼睛仍然深不可测,莫辨悲喜。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他起身,“一会,云会过来等我载她回家,你陪她一会好吗?告诉她,我会来,让她等。”
这男人,以为自己能同时爱两个女人吗?我有隐隐的愤怒,可是就是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只能看他离去。
云片刻而至。紫色的连身裙子,露两条胳臂,一头黑发用浅紫发带绑在脑后,几捋湿发垂在脸颊,手上一件黑色外套,缀满水滴。
“常平说他去机场接人,让你等他一会。”
“好,我刚刚从图书馆回来。”她安心地坐下。
黄昏在不知不觉中来临,雨,淅淅沥沥不停。我们聊的有些疲惫,一时无语。云开始不停地看表,问我“他有说接谁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很后悔答应常平陪她,当年莺莺和张生相会,红娘如斯热心是不是爱上张生,痴愚如我。
云没再追问,面无表情地望着街角,不知在想什么,眼睛忽明忽暗,波光粼粼。很奇怪,这两人,常平双目如电,好似能点燃,而云的眼里总是水光闪动,盈盈欲滴。天色更暗了,街上车辆多起来,又到RUSH HOUR。

街灯初上,云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街对面,忽然她一下子站起来,抓起外套冲进雨中。街角,常平刚刚泊好车子。车门打开,常平为云撑开雨伞,遮住她的身影。这时,车的后门打开,站出一个妇人。看不见云的表情,只见妇人伸手接过常平手中的伞,云忽然一步跨出伞外,转身向我这边走来,一边迈步一边回头望一眼。正是红灯,街上车流穿梭,云象紫色的花朵汇入车河。刺耳的刹车声,云好似没有重量,飘起,又坠落。我只记得云一头黑发在那一瞬间飘散,象风中一面旗帜,凄美之极。常平绝望的脸在我脑海中定格。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8 22:13
5.1
(五)

云的葬礼在蒙市举行。阳光明媚的一个上午,本市一座很著名的大学边,缓缓的一个小坡,云并非基督徒,不知常平怎样得到这一小块土地。云果然不再回去国内,她无须再面对南,无须再面对任何人。常平的太太出现,深灰的套装,面无表情。第一次见到南,只是侧影,出乎意料的挺拔,跟常平并肩站立,一式的黑西装,白衬衫。看不清五官,只知道两个人一样深陷的眼窝,一样憔悴的脸。云,你可见到两个男人并排立在墓前,你如愿地躲过这尴尬的会面。简短的仪式过后,人们散去。只剩两个男人站在墓前,无言。许久,南伸手拍拍常平的肩,转身走开,两人始终没有对视。
我静静站在树后,望着常平一动不动的背影,心酸。怎会如此了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转身面对我,“明天下午等我,好吗?”

此时,与常平相对,一样的黄昏时分,一样的街道,好似任何一天,一定是我们来早了,云随后就到。
“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忘记手提包在你这,对吧?”
我仍然不得要领。
作者: downtown    时间: 2003-6-18 22:16
渐入佳境。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8 23:32
Downtown,
谢。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9 00:52
5.2
“飞机晚点,我急急赶过来,她一和我太太碰面,脸色就变得苍白,只说‘我忘了手袋在对面。’转身就走,我实在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样结束,如此干脆。”他认定云是有意的,“我早该知道她没那么潇洒,她太在乎,怎能接受现实。”
“她不知道你太太吗?”
“知道,我们四个人相识十五年。”

“老掉牙的故事,大学的同窗,同来自省会,意气相投。那时候,年轻气盛,以为世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以为人生很长,尽有回头路可走。成兰,我现任太太,南,云,还有我,有过一起的好时光。云不是很漂亮,是清秀,”他顿一下,好象在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是美丽。可是当年我不懂漂亮和美丽的分别。南是喜欢云的,而云只是淡淡的。一起度过大学的四年光阴,然后就是大学毕业,我是四个人中唯一没能分回家乡的一个。记得分别前的夜晚,我们再次相聚。” 他停下来,嘘出一口烟,在烟雾里,他的面孔模糊了。
作者: 孔子    时间: 2003-6-19 06:15
在革命终相识,在革命中相爱,好!建设社会主义,就是需要你们这些对感情忠贞不渝的小鬼……
作者: Yoko    时间: 2003-6-19 22:31
玛瑙,故事没完吧?然后呢?

我喜欢你的女主人,你写的"她"有些味道.这个男人,怎么写得没什么特点,除了知道他常穿白衬衣,目光如火炬,就不知道他做过什么,能让"我"着迷.

好像有点假深沉呐,你一定不高兴听了,嘻嘻...对不起!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9 23:36
Yoko,
哎呀,你说“做过什么”指的是什么?事业,还是?我不太确定。
我不知道,一开始写没给他指定什么职业,可能是因为我从来都希望感情是感情,生活是生活嘛。一贯认为,喜欢和投缘是不需要理由的。还有,“我”喜欢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被他和她的痴情打动。

所以,有时候你爱的是一个人,相伴一生的是另外一位,而且也不一定都痛苦,有时候没和你爱的人一起生活兴许还是运气呢。距离产生美嘛。

当然也有可能,距离产生了,美没了。

你说我也许不高兴,不会。就算你“拍砖”我也甘之如饴。倒不是我有受虐狂,嘻嘻。是我极度认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19 23:40
孔子同志,革命觉悟真高啊。

就差摸着别人的头说“好啊,小鬼”(做慈祥状,伴随不规律的点头)。      wink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6-20 00:56
(六)
“平,再尽一杯。”南感到舌头不受控制,更想冰啤酒润润干涩的喉咙。平却很清醒,他恨自己的清醒。今天是三位好友饯行,明晨平将一个人踏上未知的命运。虽然心里像有一口气没舒出来,平还是尽量表现的风趣幽默。看到南一边眩晕的笑,频频举杯,一边频频地注视云。平有一丝淡淡地嫉妒。其实嫉妒的应该是南,从小到大被父母耳提面命“你看看平”或者“人家平都…”。这一次,南知道平心里的滋味,但是南已经习惯了平的要强,平的优秀,现在南实在不习惯突然转过来自己变成安慰人的那个。南知道平是不会想到学校的推荐会落到别人头上,而平家里是没力量帮到他的。不似兰,从来就没指望学校,兰的的父亲是实权人物。南还知道,老爸这次把自己和云安排回去,是相信儿子带回了未来儿媳。可是南还没有告诉云,用人单位看了档案后点名要她是父亲的安排。云的心,摸不准。几年的时光过去了,南的痴心兰都看见,笑话一样地提了好几次,可云既不否认,也不脸红。兰几乎认为云和南是有默契的,可是南自己知道,云的心扉没有向自己敞开。平却隐约觉得,云的默契是留给自己的。
夜已深,南脚步不稳。三人把南先送回宿舍。站在楼门前,平应该送两位女士了。兰和云住在校园的两头,平只能一个一个地送。兰很想单独多留一会,她不想就这样和平说再见,于是就说,“我们先送云吧,我反正熬惯了夜。”云连忙谦让,“不用,不用,还是先送兰吧。”平望向云,正对上目光,心跳就漏了一拍。平很快地说:“好,那就先送云。”云这次没有反对,转身走在前面。兰心中暗喜。
云的宿舍楼里住了好几家留校任教的年轻老师,所以并不象其他女生宿舍那样有舍监看守,也不会比集中营都难进。一层的楼道灯早就坏了,平摸黑在前面引路,对走在最后的兰说“你就在门厅等一下吧,我把云送到有灯的二楼就下来。”楼梯上平侧耳听见云轻轻的脚步在身后咫尺,心里数着一级,两级台阶。一共24级台阶,中间有缓步台。平并没太多机会送云上楼,每一次都是南自告奋勇。平只送过一次,就记住了。平忽然发现关于云的事,他全部记得。这个人影一直就在心里,有多久,不知道,现在只是感到酸酸的苦涩,胸口被扯动似地疼。缓步台上,云从平身边超过,说着“再上就有灯了,你,回吧。”平听出云的声音微微发颤,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云。平感到云离自己从没这么近过,好象发丝拂着下颌。平感到喉咙发涩,心里对自己说“最后的机会了。”手臂一紧,云跌进怀抱。云在发抖,压抑着不哭出声来。平把下颌抵在云的头顶上,感觉原来自己等这一刻已经有一世那么久了。“你在这里等我,我送了兰回来找你,10分钟,不,5分钟。”云点头,又点头。平快步冲下楼。走出阴影之前,平调整了呼吸,带着平静的表情走回兰面前。
作者: meiqu    时间: 2003-6-29 09:28
咦,怎么不继续了??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1 01:38
6.2
兰感觉自己等的这两分钟比一天都长,她感到自己心跳得那么不规律。几年的同学兼老乡,兰不知道这个骄傲的男孩什么时候走进了内心深处。兰知道只要请求爸爸,能够把平带回他想回去的城市,但是兰不敢伤害平的骄傲。兰早就想提醒平不要寄希望于学校所谓的推荐,在这点上她比很多同龄人要清醒的多。看到平满有把握地认为按成绩排队,最先推荐的就是他,兰感到担心,又无从提醒。毕竟四个人共处的时间虽长,平和兰并没有太多独处时间。兰暗想以平的聪明,会不会看出了自己的情意,但是平还是如常地对她, 没有多一分热,也没有多一分冷。走回宿舍的路上,平话不多,他的心还在黑暗的楼道里。兰鼓励自己说点什么,她想说,平,别忘了我。平,只要你愿意我愿意帮你回到家乡,然后我们就可以…可以怎样,兰并没有答案,她只是感到一想要和平分别,心情竟然如此沉重,就算马上回家的喜悦也烟消云散了。兰还没鼓起勇气,已经来到楼门前。平说:“就道别吧。你们也一路顺风。”兰抬头看见平寒星般的眼睛,那么深,好象望向身后无边的黑夜。“你明早赶10点的车吗?我去车站送你。”兰不等平回答,转身匆匆走进楼门。平楞了一下,不是说好谁也不送吗?不及细想,转身飞奔而去。

云感到象站在云团里,刚刚是平的怀抱吗,那么熟悉,那么温暖。云闭眼顺着墙滑坐到地上,感到有点冷。楼下传来脚步,云知道是平回来了。平在黑暗中摸索到云的手,把她拖回楼下的夜色中。云感到把手交给平是安心的,不管平走到哪里,她都会随了去。这一次的回家,没有平同路,家乡也没有以往的亲切了。
两个人就牵着手在校园里夜游,因为正是毕业季节,大四的学生有了不成文的放纵权力。小路上不时三三两两的人影经过,树影下有即将天各一方的情侣难舍难分。有女骇攀住男孩的脖子哭泣。而男孩要拼命忍住心里的泪,在心上人面前保持硬汉形象。多少当年以为短暂的离别最后成了永久的分手。没人能看懂莫测的命运。

夜深了,云却不知疲倦。“累了吗?”平问。云摇头。默默四目对视,才刚刚知道相思的滋味, 离别就在眼前了。平很想说说什么,说说他和云之间,但是云眼里的一往情深又让他觉得语言的多余。平忽然发现,云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她说的话,平都懂。
天色渐明,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学校外的运河边。杨柳岸,晓风残月。晨雾中,平伸手触到云被打湿的发角,把云的头按到胸口。云听到平澎湃的心潮,感到自己的心也随着平的节拍舞蹈。
总是要分别的,不管两个人怎么拖延,这一刻也不可避免地来临。“云,我每周给你写信。”
“不,每天。”
“好,就每天。”
“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和你这样一起走路啊?”云,牵住平的衣角,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等我,我很快就回到你身边,说话算话。”平许愿,其实未知的前途,他哪里有这个把握。但那一瞬间,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到云的身边,他感到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愿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走出去几步,平回头,看见云立在乳白色晨曦里,脸上泪痕犹在。硬硬心肠,平咽下胸口涌出的苦涩,头也不回地离开。
(七)
平工作的州泉市,只是个县级市,属省会管辖。虽然不甚繁华,倒也蒸蒸日上。平分配到市委机关,接待他的办公室主任,连连夸奖平名校毕业,才学兼备,到我们小市工作真是屈才了。自从踏上火车那一刻起,平的胸口就好象被抽空了一样,周遭的世界离他远了起来。现在对着刘主任的笑脸,平只能干巴巴地点头,连应有的几句谦逊都忘记了。刘主任的笑就慢慢淡了,公事公办地把平领到工作的部门:民政局。
民政局是个清水衙门,而平工作的部门专门负责向下岗人员发放政府补助,除了年节之前拨款有一阵热闹,平时就是事务性的报表统计,调查报告之类的工作。以平的文笔,很快就轻车熟路。日里有了闲暇,就是给云写信。
除了给云写信,平整个心思都在筹划怎样能跳出这个小城,回到省会,回到云的身边。人地两疏的他,开始翻看省报,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招聘的广告不少,但是平认为适合的并不多。平没有向南或兰求助,他放不下心底那一丝丝骄傲,他要依靠自己的才干,证明给昔日的同窗,证明给云。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平给几个看起来适合的职位,发了简历,石沉大海。另一条出路是仕途,平也听说州泉是出干部的地方,省里各个部门都有从州泉出去的中坚力量。但是,平却明白自己在州泉是不受重用的,不然也不会被放到民政局。心底的不耐一点点堆积,像火山要喷发,却找不到出口。
平不忍心让云知道她的等待是多么无望,但是,不觉中还是露了口风。云的信总是缠绵的,知道南的困境后,她倒不大提起平回去的事了,平知道是云的体贴,但是他却更急了。平并不知道,云正打算怎样说服家里人调到州泉和平一起工作。
这时候,兰突然来到州泉。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1 01:41
(八)
又到午饭时间,平懒洋洋地拿起机关配发的不锈钢饭盒向食堂走去,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平刚出机关大楼,眼睛还没适应夏日的骄阳,只觉得明晃晃的日头下一个高调的身影。
“平,是我啊,兰。”
“哎哟,怎么是你,真正稀客。”见到老友,平真的感到欣喜。
兰望着眼前的平,更清癯了一些,普通的白衬衫,藏蓝的西裤,不是学校里体恤仔裤的阳光少年了,添了点成熟,添了点说不出来的无奈和忧伤。兰早就打听清楚平的不如意,这一次是专程赶来。
“我出差路过啊,没饭吃,讨到你门前了。”兰并不说破自己专程前来,也许被平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感染,兰的语气中不自觉地透出撒娇。
“好啊,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想吃什么,尽管提。”平欣然领命。
兰和平站在阳光下,身边有吃午饭的人三三两两经过。兰青春的脸庞,入时的打扮,来自大城市的不自觉的骄矜,若隐若现的甜蜜表情,身边走过的人不免多看几眼。平感觉到周围人看似无意的注视,有一点点窘。兰倒是大方地说,“去哪里吃呀,我可要饿扁了。”
“粗鄙之地,哪有待客佳肴。”平也恢复了以往的诙谐。
“不管,你随便领个去处,我随着便是。”兰也学着平文邹邹的语气,并走上前挽起平的胳臂,作出大踏步前进的姿态。

“哟,随便吃吃就行,那能不能带上老朽啊?”身后忽然传来洪亮的声音。
“郑书记,”“郑叔叔,”平和兰同时叫到。
作者: 澜雾轩    时间: 2003-7-1 13:25
能否把节奏推快一点,有点慢。  wink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2 19:17
8.2
兰放了手,脸就红了。
“丫头,大老远来不是看叔叔的吧?”被称做“书记”和“叔叔”的人并不老,正是州泉市委书记,郑刚。他调侃得兰又退了半步,羞涩地往平的身边靠去。
“兰兰,你和小常是…..”郑刚有着非凡的记忆力,尽管常平分配到州泉之后和党委工作没有直接接触,但作为主管干部分配的党政一把手,郑刚隐约记得平是毕业于某大学,再一看兰的表情,心里就明白了八分。
“我们是大学同学。”常平见书记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答到。
“还是老乡,”兰补充。
“好好,”郑刚连连点头,“你们好好聊,我还是吃我的工作餐去。兰兰,在这留多久啊,要是住下就住家里,不要找什么宾馆了。还有,晚上来家里吃饭啊。你婶还念叨你呢。”
郑刚对平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平没想到会有这段插曲,兰原来叫郑刚叔叔。
“郑叔叔是爸爸在州泉的老部下,我小时侯常到他们家玩。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在州泉生活过2年呢,不过是很小的时候了,都忘了州泉什么样了。”
“你们家是州泉人?”
“那倒不是,不过爸爸去省里前是在州泉工作。”
“哦,怪不得,你讲话没有州泉口音。”

午饭吃得挺愉快,兰笑语嫣嫣,平的心情到州泉之后第一次感到一点轻松。饭后,兰提出想看看州泉因之得其名的州泉水,平说下午还要办公,但想了想就打电话请半天事假。没想到科长态度极其客气,连连说“好好,小常,下午科里没什么事,你尽管好好陪老同学转转。对了,刘主任说让你务必给他打个电话。”
平尽管纳闷平日素不往来的刘主任怎么会急着找他,还是拨通了电话。
刘主任声音热情,这是不常见的“小常啊,没打扰吧。”
“没有没有,”常平连忙客气,自从知道自己上次得罪了他,被说成眼高于顶之后,平对刘主任总是客气的。
“是郑书记让我给传个话,说让兰兰晚上直接去家里。”
“好好,我一定转告。”平就要放下电话,刘主任却又说起来,
“小常,你要陪老同学逛逛州泉不是?”
“是啊,”平应着,一边想,这机关的小道消息比文件传达的都快。
“我给你派辆车吧,去州泉路不近,有车方便一些。”
“不用,不用了,谢谢您了”平连忙谢绝,对刘主任突如其来的客气和体贴感到很不习惯,又感到有点舒服。
“你说哪里话。小常,有事你可说话啊。”刘主任叮嘱了一句才放下电话。
平明白,兰的父亲在省里是实权人物,在州泉仍然很有影响。所有的殷勤,都是为此。想到这,心里有点酸酸的,再看兰就有了不自然。

兰心里暗叫糟糕,本来是想私下见见想念的平,没想到撞见郑刚,反倒添了麻烦。“要不,我就不去看泉了,你领我随便逛逛吧。”兰语气里有点怯怯的,失去了平日的明快。
平马上意识到兰的情绪,笑着说,“那可不妥,我假都请了,你要临阵变计,可不行。”
于是两人就按原计划借了平邻居的两量脚踏车,去州泉游玩。州泉是美的,成兰是故地重游,常平一个人来过,但是却无心像现在这样细细欣赏。此刻有了成兰的陪伴,好象又找回了往日的轻快,两个人都陶醉在山水之美中。
兰走累了。两个人并肩坐在山坡上。天高云淡,泉水流下山坡,在山脚的凹地形成一个湖。湖面并不广阔,有水鸟成双成对地在游弋。兰颇有感触,望着身边的年轻男人,自己的心事他怎么才能明白?要开口又无从说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如隔靴搔痒,让兰感到沮丧。想着心事,兰没听到平的问话,平转过头,见兰一脸的迷惘,忍不住摇了摇兰的肩。
“想谁呢?有心事?”
兰回过神来,正面对平探询的眼神,双手握着自己的肩。兰忍不住把头埋在平的肩头,眼泪就流出来。
平有点奇怪,怎么就哭了?安抚地拍拍兰的背,平一时不知怎么安慰。未想到,兰索性抱住平的脖子,哭得更凶了。过了好一会,兰自己平静下来,红着脸抬起了头,在平的肩上哭泣一下,兰感到好受多了。
看着兰带泪望向自己的表情,平有一点点明白了。兰对自己是有情意的,这一次也根本不是出差,兰在对外经贸委工作,怎么会到州泉这个小城出差呢。
平有一瞬间的走神,分别时云站在白色晨雾中孤零零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
夕阳温和地照着两人,平和兰都一时无语。兰的心有点凉了,平现在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心,可是却没有说话,是不是在拒绝呢。难道平已经有意中人了?是谁呢?难道是云?可又不象啊。兰心里乱糟糟的,七上八下,平日里的优越和自信一点点越走越远了。
平是真的不知怎么回应,告诉兰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云,平的潜意识里不想这么早就说出来。平更不愿意用生硬的态度伤害兰,平暗想也许随着时间推移,兰会明白的。
天色渐渐暗了,兰想起该回程了。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尽量大声地谈笑,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生怕冷了场。常平把成兰送到郑刚家院门前,就止住了脚步。兰邀请平一起进去,平却觉得人家并没邀请自己,不想唐突。

正犹豫间,大门开了,一个人到中年但保养很好的妇人走了出来。
“兰兰,我估计你该到了嘛。你郑叔还说没那么快。”郑刚的夫人林如打量着几年没见的兰,“兰兰真是长成大姑娘了,婶都不敢认了。”
“婶,”兰兰高兴地叫起来。
“是小常吧,”林如对常平招呼道。
“您好,”常平不知该怎样称呼。
“我姓林,你叫我林阿姨好了。”
“林阿姨,我把兰送到了。就告辞了。”
“哎,小常和兰兰一起进来嘛。都到了门前怎么还能走呢,你一走,你们郑书记该不高兴了。”
“好,”常平不再推脱,和成兰并肩走进这平日里决不会走进的宅院。

郑刚已经和成远通了电话,知道兰只是跟家里说出来散心几天。成远夫妇只此一女,视若明珠,成远听说兰到了州泉,显出并不知情的样子,郑刚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成远不会把女儿的男友送到自己手下而不打招呼。郑刚满意自己中午并未当场邀请常平来作客,但是看了兰的神情,又深知成远夫妇对女儿的千依百顺,他又觉得不能把常平完全看成不相干的外人,这才吩咐林如一并让进来。
晚饭很丰盛,郑刚对待常平也很亲切,完美的家宴,宾主皆欢。常平在走入郑家大门时,就决定不流露出一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并不拘谨又不失晚辈的礼貌。席间聊起兰兰童年往事,又谈到平和兰大学的同窗。兰不失时机地推销一番平的出类拔萃,郑刚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挺拔英俊,思维敏捷,应对得体,暗暗觉得是可造之才。成兰看着灯下的平,几次对上平看似无情却又有情的微笑,心如鹿撞。常平告辞时,林如体贴地让兰送出来。

路灯下,两人都有点不自然。兰说明天就回去了,平却神差鬼使地说兰为什么不多留一天。兰抬眼望住平,平尽量若无其事地说兰还没看看变化的州泉。兰仍然注视着平,然后就低了头,红润一点点浮上脸庞。兰想也许自己绝望的太早了。现在常平想起来,对云的背弃其实从那一刻就开始了。可是当时平的内心却不肯承认,他本能地不让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

第二日,正是周末,平陪了兰一整天。平恢复了以往的幽默诙谐,更多了点成熟的体贴,兰的心被幸福涨满了。闲谈中免不了提起大学时光,免不了提起云和南,兰说他们都很顺利。“只是,南有点不如意呢?”
“怎么?”
“南在追求云嘛,请了几次吃饭,都拉上我。可能是云不大想和南单独出去吧,又总是那么淡淡的,南摸不透云的心思。”
“哦,”平不置可否,把目光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
“我还说呢,也许,平比我们都更懂得云,南要找你出主意呢。”兰说过了,忍不住拿眼看平。以女孩子的敏感,兰觉得云心里是有个影子的,是平吗,兰不愿意往下想。
平仍然淡淡的,只是似玩笑的说:“这主意别人可拿不得。”
兰松了口气,她决定不再追问平的答案,只要能和平在一起一刻,那一刻就是快乐的。

兰离去了,带着模糊的快乐,和更大的决心。她知道中此一生她的心里不会有别人了。兰如果能看到未来,会嘲笑当年对自己的把握。
平仍然和云通信,火热的词句渐少了。云知道平心底的焦躁,对于南的追求,只字未提。日子行云流水一般地过去了,几个月后,常平被调到宣传部。走到哪里也有人远远地打招呼了,极亲切地。常平知道宣传部虽然看起来也是个清水衙门,但是却直接掌管电台,报纸等喉舌,需要紧紧贴近市委市政府律动的脉搏,也就是说要贴近市领导的脉搏,和民政局是天壤之别。在宣传部常平渐渐崭露头角,这跟他流畅的文笔分不开,但是常平知道更跟郑书记的支持和赞赏分不开。
兰总是找机会来探望,来了住在郑刚家里,常平顺理成章地也成了郑家的常客。而成远和郑刚通电话之时有意无意了解一些常平的情况,听了郑刚对这个年轻人的肯定,也不是不高兴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常平无奈地感到心底时时浮现的云的身影,正被兰和她身后那隐约的光明前程比得一点点失去光彩。常平感到命运的大手正把他和云推向不同的方向。

事后想起来,对云的背弃是不是早就开始了,从那一刻起?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2 19:37
(九)
夕阳静静地撒下来, 平沉缓的语调把我带回那个似曾相识的年代,平的目光聚焦在天际,眼里又有火焰隐隐跳动,和那种说不出的忧伤.
“兰的她父亲在事业上帮了我很多,穷小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平冷冷地嘲笑自己, “想当年,放弃云不是没有悲伤。但有的更是飞黄腾达的梦想。”

“记得我和兰订婚那天,宾客尽散之后我们三人又一次同席相聚。只记得云消瘦的厉害,眼睛是那么明亮。可我没有望她的眼睛。现在想起来,那目光还烙在我心里。南已经以护花使者自居。是夜三人饮至夜深,南和我都醉了,我还把云的手交到南手里,说什么不许亏待我妹妹的话,云的手任我握着,又任我交到南手中,好凉。我感到心底有点疼,但是仍然大声地笑。云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么美丽,又那么遥不可及。”
“婚后我仕途青云平步,兰是个合格的妻子,我对自己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忙,忙着升官发财,连云和南我也少见了。第二年,南终于抱得美人归。我正在欧洲进修,没能出席,但送了厚礼。”
“再后来,云移民来此地,南暂时留守,准备结束生意,到这边和云团聚。云一去是袅无音讯,只是从南口中得知一些片言只语。直到去年我公派加国工作,在这个咖啡座遇见云。”
常平停下来,好像无法继续,摸出一支烟点燃。我不敢直视他绝望的眼,伤心人别有怀抱,我只是旁观的一个,仍不能自制地爱他。
“那天风大,夹着细雨,我人生地不熟走到这里迷了路,索性坐坐,见公园那边过来一个东方女人,提着裙角一路小跑,站到遮阳棚下开始抖满头的水珠,令我想起云一向不喜欢打伞。不知为什么我一直盯着她看,当她抬头,我们双双呆住。”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2 20:00
(十)
“高云?”
“常平?”
两个人几乎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云眼里那一闪即逝的亮光没逃过平的眼睛。然后云笑了,她感到由衷的高兴。平起身为她拉开椅子,一边打量着云,清瘦,白皙,岁月好象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平的心隐隐作痛,云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让平无法平静。
“好吗?”两个人又几乎同时问对方。
云摇头,又点头,很无奈的样子。“看不到未来的方向,所以还在赋闲。你呢,公出?”
“不,工作两年。”
云微笑点头,眼波流动,平感到喉咙发紧。
“他乡遇故知啊,请你吃个饭吧。”云首先发出邀请。
路边一家不大的匹萨店,坐定后平发现居然没什么能引起食欲的东西。“你每天食这些垃圾?”
“还好,我一直吃这些。”
“算了,还是我自己煮的面好吃。”
“真吃不惯?你别为我省钱,这一餐我还是要请的。”
平摇头,站起身拉住云,离开,“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云微微抗拒一下,还是跟他走出店门。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云站在路边仰头望向平,感到一阵眩晕。
“去我那里。”平转身驶来车子,为云打开车门。云摇头,依然站在路边,“要不我们换一家餐馆。”
“怎么不相信我会做一手好菜?”平坚持。
云笑着摇头,上车。
结果那一晚,云掌勺做了一桌子菜,让平大快朵颐。
平送云回家,在楼门前止步,云拾级而去。
是夜,无人入睡。
于是就有了我见证的那段日子,咖啡店成了云和平每日相约之处,平下班后每每赶到那里,见到云,目光中不是没有期盼。云总是默默为平打点好晚饭,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每每问自己这多象温馨家庭,几乎疑在梦里。平呆呆望住云忙碌的身影,收不住视线,日渐沉迷。云的话少,黄昏中这段两人共处的时光越来越长,空气中酝酿危险的情绪。

有一天,云做了平最爱的寿司,平试图开开玩笑:“早知你如此橱艺,当年就该非你莫娶。”云本来低着头,忽然看平一眼,没有言语。气氛有点僵,所有前尘往事卷土重来,默契的沉默就要失去作用。平喜欢饮一点清酒,为了那种怪怪的味道,入口凛冽,入腹如火。平很有酒量,可是那日几杯下去,几乎不能自持。
“云,”他叫,“云”。
“怎么?不舒服?”云从厨房端来茶水,送到平手里。平一把拖住云,揽入怀里。云僵硬地一动不动,微微的颤抖让平不安,一低头,看见云泪流满面。平慌忙放手,连连道歉。云只是摇头,不发一语。从此云不再登门造访。平无法面对云没有解释的沉默,而云也不要他解释。
每日仍然相见,两人都努力装做若无其事,但是沉默堆积,平狂躁不已。季节变换,云一连数日没有出现。平在一个黄昏终于忍不住找上门去。人去楼空,拍门之后只引出隔壁老妇诧异地注视。
于是有了咖啡座那段守候的日子,空等的人多了一个傻傻的我。
再见面如隔三秋,云的憔悴让平心痛不已。每日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平想她不能自己。往日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平知道云一直是他的心里的那根刺,隐隐作痛,永远不能去除.
云不再拒绝平的探望和照料,平一下班就跑到云家里。他从未尝试过如此思念一个人,心起伏跌宕,不能平静。他一次一次警告自己,但是胸口那团火焰烧灼难受,令人无法呼吸。夜里回到公寓,平整夜不能成眠。连日来,平神色阴郁,一触即发。
云仍然是那种了无生趣的样子。平很内疚,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云应该正享受异国平静的生活。
一日, 平终于作出的决定:“云,我就要回国了。”
云点头,眼内泪光闪动,却没有挽留。平感到胸腔被撕裂般的难受,久久不能言语。
是夜,云精心烹几道拿手菜,为平饯行。灯光下,平发现云的美丽一如当年,只可惜物是人非,心境再也回不到从前,悔恨在心底蔓延。出门前,云默默伸手为平理好衣领,平心里清楚地知道,此一别也许一世不再单独相见。心口一阵疼痛袭来,平几乎站不稳。云抬起眼,水光盈盈,无法言语。平伸出手,第一次轻轻触摸云的脸颊,发际,云紧闭双眼,泪水扑簌而下。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两人默默站立,平不忍转身离去。平紧咬牙关仍然不能阻止自己,伸臂把云抱在怀里。云没有挣扎,只是不住战栗。平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云牢牢箍住,低下头寻找到云的嘴唇覆上。冰冷的唇沾满咸涩的泪水,云如溺水的人绝望地抓住平。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7 23:30
(十一)

“就如偷欢的孩子,我们不敢面对家长的面孔。我们谁都不曾提起未来,不曾提起南和我太太兰。”
“我开始想到离婚,我是如此地想给云我的后半生,我自问不能忍受再次失去云。 现在忽然觉得从前辛苦得来的一切,不值一笑,为了云,我愿意全部放弃。 所以,我开始找工作,辞去工职,留下做一点小小生意。” 平双目出神地望向街对面,神情恍然若失。
我无言,只是有种冲动想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天,他就如我的毒药,明知沾不得,却已经成瘾。
“我向兰提出离婚,兰没有回复。我知道我负了她,但是人总是自私的,我愿意给她一切补偿,只是不能再维持婚姻。”
“云知道你提出离婚吗?”
“我不想让她内疚,更不想让她感到压力,我离婚但是并不想要求她立刻做出任何决定。她脆弱如此,我只想给她快乐,无它,”平摇头,“这时,兰突然来访,云果然无法接受事实,尽管她一直知道,她就是不能。”
“兰的到来,提醒了她,她是罪人,或许她就是不能面对兰。我宁愿接受审判的是我一人,不是她。”平声音低到不可闻。
他的绝望让我试着伸出手,轻轻抚过他垂下的头,坚硬的发丝,触得我掌心发麻,我的心沉迷不能自拔。
平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静静摇头,轻轻抓起我的手放回桌边,“小姑娘,别胡思乱想,你会找到一个配得上你的阳光少年。常跟你来喝咖啡的那个高个子男孩就不错。”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对他的痴迷,只是没有点破,我脸红无地自容,索性蛮不讲理。“不要你管,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有何资格指点我。”说完不理他,转身跑开。

夜里,乱梦不断,梦到一直追着个穿白衣服的人影跑,心里知道那是我的至爱,可是无论我怎么喊他都不回头,突然眼前云真真切切地出现,好像要说什么,我却听不见,一心只想她快快让开,我好去追逐我的幸福。满头大汗地惊醒,坐到天明,对着黑暗说:“云,别怪我,我就是不能不爱他。”

仍然每日去咖啡座,以为能够等到他。没有,平一去不返,云已经不在,他不会到这里见另一个等他的女人。可是每到黄昏我仍一如既往,现在出神望向街对面的换做我。
又是夕阳西下,街对面黑色的跑车停下,我心狂跳,走下来一对男女,是平和兰。我呆住,忘了掉转视线。兰挽住平,走到我面前。平若无其是地对我颌首,兰在平的臂弯里对我微笑。第一次在近处看兰,清秀的脸孔,并不难看。平为兰拉开椅子,一如任何周到的丈夫——并未争得我的同意,两人在我对面落座。
“兰,让我为你介绍,周檀小姐,是经常一起喝咖啡的好朋友。”
“周小姐,这是我太太,唐兰。”
我木着脸孔,一时反应不过来,倒是兰落落大方地招呼我:“周小姐。”
“你好,常太太。”我艰涩地念出她的头衔,“常太太”,她依然是平的太太,看来男人能够薄情如此,斯人已去,生活继续。
“今后我们也许能够常常见面了,我也被派到这里工作了。”兰好似毫无芥蒂,说完还仰头笑望平,伉俪情深。平淡淡地回视她,看不出悲喜。
我只感到心里有什么一点点破碎,平的那张让我心动不已的俊脸忽然狰狞起来,只能匆匆告辞,直奔那家小酒吧。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7 23:32
(12)
酒吧真好,幽暗,飘满奢靡的味道,人影晃动,没人理会我。一个人坐到角落,泪如雨下。可笑,以为自己是剧中人物,认真地悲悲喜喜,其实一直就是看客,连女二号都不是。以为自己至少见证了刻骨深情,谁知仅仅是常人情欲而已。
记不得饮了几杯,只记得对面一个很好看的西人走过来搭讪,我根本就不想拒绝,想跟他去哪里,做什么都无所谓。正当对方把手搭上我的身体时,只闻一个好听的低沉男声用英文讲“Thank you for taking care of my girl.” 抬头见一张脸,似曾相识。不等我反驳,身体已经不由分说被其接管,然后就老大不客气地靠上,温暖而宽阔的怀抱,放心睡去。

阳光好刺眼,头痛欲裂,感到好像枕着什么柔软又坚硬的枕头,挣扎着睁开眼,不禁面红如赤。原来我一直枕着某人的大腿,而斯人正低头目光灼灼地打量我,而我还好似意犹未尽,仍未起身。忽然清醒过来,急忙抽身而起,退到床的一角。
此时才看清自己一直睡在陌生人的床上,宽大得足以装下4个人的大床,房间是纯白的色调,看得出主人有品位又会享受。宽大的窗照满阳光,最尴尬的宿醉初醒。
急忙伸手摸索身上衣裳,对方已一瘸一拐站到地面上四处走动,一边对我说:“小姐,我不认为被人死枕着大腿的同时还能做别的事,姿势不对。”我再次面红耳赤,看着对方不良于行,我心中真真后悔,怎么能如此虐待残障人士?
“对不起,你的腿,我不知道你是,我……”一时不知怎么说,我开始结巴。
“哈哈哈,”对方止不住大笑,“你不会以为你枕我一夜,我从此要双拐为伴了吧。”
原来只是酸麻而已,我恨自己智商忽然如此低,跳下床夺路而逃。一路奔出房子,才发现并不认识身在何处。
只好又冲回房子,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身后忽然有个老妇人对我说:“小姐,阿南请你吃过早饭再走。”
“阿南?”
“小姐,还没问你贵姓?”老妇人满头银发,看得出很有教养。
“免贵,我姓周,您叫我周檀好了。”
“好,周小姐,请跟我来。”
早餐居然是金黄的玉米面饼子和稀粥,还有几式小菜。出国一年有余,没吃过这么中国的早点,一下子想起家中妈妈每早为我准备的可口早餐。暗暗叹气,管他,吃了先。
老实不客气吃了个饱,然后才开始想问问是谁招待我。好像是知道我的心思,老妇人递上一张名片,“任南,****公司,下面是一支行动电话号码。”“我是阿南的姑妈,你叫我任阿姨好了。”
任南,我心中一动,南——云的前夫,似曾相识的脸孔,老天,不会这么巧吧,一定是宿世恩仇,让我逃不掉这三人。哦,不要,三十六计。
“谢谢您的早餐,任阿姨。我现在最好走了。不知最近的地铁站怎么走?”
“对不起,周小姐,我也是初到此地,不认识路啊。不过,阿南好像说过出门左转,顺着大路应该有公车。”
“哦,谢谢您。”
我几乎落荒而逃。走出门才发现门前人迹罕至,更别说公车。阳光刺眼,照得我头晕,脚上的鞋子也跟我过不去,好像箍在脚上。气急败坏,我脱下鞋子,原来脚已经肿得老高,怪谁,只怪自己没出息,以为醉乡里面没烦恼,殊不知醒来之后更难堪。
水泥的路面甚是硌脚,想起前因后果,心里恨死常平,凭那副一往情深的模样骗得几个女人的痴心?站在路边,前路茫茫,没有尽头,回去?且不说任南身份可疑,很可以肯定就是云的前夫,就算他不认识我,人家帮了你一次,一早就已经消失不见,请你早餐已经仁至义尽,我还有何面目回去,等人家晚上回来吗?心中一时绝望,落下泪来。忽然身后递过一条灰色的手帕,我想也没想接过,狠狠擦起鼻涕。转过身,不知何时,任南已经站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望着我。这个男人是幽灵吗,我的所有糗事尽收眼底,还做无辜状。我索性也不说话,瞪着他。
“周小姐,我回家取些文件,听姑妈说你走了多时。抱歉,姑妈人老了,指错了方向,所以我特来寻你。”
我无话可说,只好乖乖上车,也顾不上追究他是否就是那个“南”。
任南一路无语,只是问了我地址,送我到楼下。我倒过意不去,下车拎着鞋子,讷讷地道谢,他只是微笑点头,对我说:“我也是初到贵地,没有什么朋友,周小姐要是不嫌弃,改日我约周小姐出去,还希望周小姐赏脸。”
话到如此,我也不好没有风度,再说他那种一本正经的老古董语气对我来说实在新鲜,于是点头答应。
车子离去,我才想起他并没有问我的电话,看来刚才那话仅是社交客套罢了。一摸口袋,他的名片还在,算了,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哪会再相见。只是心里真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这个男人是不是云的前夫南呢?平知不知道南也在蒙城?平,哦,想起他我的心还是动荡起来,只好逼迫自己不去想他,薄情寡义的男人,我最好远远逃开。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7 23:33
(13)
从此不再去那个咖啡座,给我无限回忆和痛苦的地方。专注于学习,渐渐入境,在学校和那个单纯的男孩子越走越近,就是平曾经对我提起的那个高个子。平,平,我听了你的话,我会找到真正爱我的男人吗?
有时午夜梦回,与平又回到那个醉酒的夜晚,平深情而狂热地望住我,对我说他知道我一直爱他,他也可以爱我,梦中的自己欣喜不能自抑。又有时与平、云回到咖啡座,听两人对我讲诉衷肠,心里说不出的苦,只想哭。又有时,梦到平和兰双双出现,兰无辜而又幸福的神情,而我只是无力地看着平面无表情地和我擦肩而过。这些交错的梦境里,南一直没有出现,又好像一直存在,模糊的面容,忽远忽近,看不清楚,终于看清,竟是任南。
白天我一如常人,黑夜里却象陷入无形的旋涡,明知闭上眼,这些人物就会来纠缠,还是忍不住想早入黑甜乡,就为与平能再见一面。平,平,我恨你,我爱你,我就是忘不掉你。

一日,放学回家,低着头刚走到楼下,不知心里想着什么,只感到有人注视着我。停下来,环顾四周,行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我,甩甩头,对自己说得赶快找人嫁了,不然迟早疯掉。上楼放下书包想洗个热水澡先,忽听窗外汽车喇叭响,一声一声不象过路,走到窗前看到任南站在路对面正望过来,一边按着喇叭。看见我,一脸无害的笑容,远远看见黝黑的皮肤衬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在夜色里格外抢眼。原来他会这样约我,无怪当初不问我的电话号码。
匆匆挽上已经散开的长发,我踱到楼下。
“有空一起晚饭吗?抱歉突然相请,我没有你的电话,只好碰运气。“
我想他一定听到我腹中雷鸣,才如此相邀。想到那日的早餐,我料他的晚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实在不想拒绝美食,我拉开车门上车坐定,才发现他仍站在原地。
我只好探出头跟他解释,我一向不要男士为我开拉车门、椅子之类,(除了平)不料他说:“小姐,我知道你是新时代的女性,一贯倡导男女平等,但是,小姐,我们吃饭不用开车啊。就是街角的餐厅,几步而已。”
我只恨自己太无矜持,好似几日未进食,居然如此急口,暗暗庆幸不是受邀去什么别的地方,不然岂不被人笑死。
街角的那家餐馆看起来很有情调,入夜时分,衣香鬓影,情侣双双对对,在窗边烛光晚餐,不是不令人羡慕的。不过一望即知,此种情调代价不菲,因此尚未光顾过。
进门时侍者居然认识他,很快引领我们到视线最好的一个座位,所行之处美人纷纷眷顾,好似惊异于我们的组合。我审视自己,恤衫、仔裤、平底鞋,而他雪白衬衫,领带,革履,一丝不苟,绅士十足,再看周遭美女皆盛装,个个活色生香,不禁底气不足。他似是看出我的踌躇,伸手挽住我,无限深情地将我送至座位,好似我是至宝。我几乎被他的目光黏住,任由他拉开椅子,如失魂一般坐定。被人艳羡的眼光包围,我这才真正发现眼前男人的出色。挺拔的身材,线条分明的脸,黝黑的健康肤色,雪白的牙齿,轻松自信、游刃有余的神情,确实是老少通杀的帅哥。
任南娴熟的点菜,还体贴地为我推荐特色菜式。他的脸在烛光下,似真似幻。我一时有些恍惚,平凡如我,怎会吸引如斯男子的注意。但是疑问到菜式上来为止,美味之前我无脑思考,全副精力用来享用大餐。尤其是配菜的红酒,绝佳,回味醇厚,不禁多饮了一杯。
南一直殷勤地为我服务,适时斟酒,伺候我心满意足。直至感觉头脑发晕,才发觉好酒都是有后劲的。理智尚存,就是不太能支配身体。我心中暗暗叫苦,“周檀,周檀,你忒不知自爱,醉酒丑态,让人尽收眼底,形象全无。”
此时,餐后甜点已经上桌,南也不再进食,只是照顾我。硬撑着装出若无其是,我头脑里盘算怎样不失体面地速速告退。头好重,只好以手支颐,应该没关系的,他会以为我头痛,我就可以马上回家。可是,醉眼朦胧里,对面南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很有食欲的样子,不会吧,我这个时时在他面前出丑的丫头,不会引起他的兴趣,他一直表现如此绅士,该不会趁人之危,酒后劫色吧。如果真是如此,一餐佳肴要我付出这么贵的费用,太过分了吧。不过,他那么帅,被他劫色也不算很衰吧。正当我心中污七八糟,天人交战的时刻,南已经付账起身,他好似知道我已经不适于行走,很得体地把我揽在怀里,我很想保持女性的尊严和独立,但是他的怀抱又温暖又稳定,我牢牢靠过去,不想离开。外人眼里,他高大威猛,我小鸟依人,十足柔情蜜意的情侣,我们体面地退席。
出得门来,冷风一吹,我只想把刚才饮的都大口吐出来,胃里翻江倒海,忍得好不辛苦。他立在门前招手叫来车子,咦,不是没开车来,怎么是他那辆黑色房车,司机下车把钥匙交给他,又帮他把我扶上车,我实在忍不住,一口喷在对方身上,对方一声尖叫,怎么是女人。我拼命想看清对方的脸孔,眼睛却象蒙了一层雾,怎么好像是兰,一脸苦恼的神情。
“兰,兰,你好。”我试着想表现友好,却颓然倒在座位上。
“她认出我了。”
“不会,她喝多了,你走吧。”严峻的语气,令对方即时离开。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7 23:34
(14)

次日清晨,我自梦中转醒,这张床好不熟悉,应该不是第一次睡,天,我短短数月之中,再次醉倒在陌生人府上。全身骨头如酥,只想沉睡不醒。白色的窗幕低垂,窗前背对我站着一个窈窕人影,有一点点熟悉,一时难以记起。我索性眯起眼,想重返黄梁,口中吁一声,但愿从此一睡不起,不必面对令我困扰的问题。这时门开了,任南走入,我即时的反应是拉起丝被蒙住头,这人每每在我最尴尬时刻现身,真正令人不胜其烦。
“别装睡,日上三竿,尚不起身。露出头来,你以为能躲过一世?”任南直戳我痛处。
咦,他以为他是谁,可以颐指气使,不留情面,我心头火起,忽一下坐起身,就要直斥其非,肩头一凉,才发觉凉薄的丝被下,衣物尽除。
“你!”我双目赤红,为之气结,恨自己时运不济,所爱非人,眼下又陷入如此境地,为什么这个人不是平?前愁旧恨齐齐涌上心头,眼泪喷涌而出。泪眼中似听到一声浅浅叹息,回转头,窗边人影不再。
任南好似也颇为意外,不知我所为何事,我也知自己实在不够洒脱,一切福祸皆自招之,身体皮囊,何必如丧诰仳。想到这里,收住泪,冷冷问:“还我衣物。”
任南递上手中的一套,我跳下床,不管不顾,当场更衣。看吧,我的身体,看它是否仍然青春美丽,看你得到的是否是你想要的,我狠狠地盯住他,咬紧牙,人要堕落真是易如反掌。
任南似乎颇不舒服,但又不想示弱,故并未转过头去,只是目光四顾——看,男人比女人更不能面对他们曾经进占的身体。
“你先将就这套,你昨日呕吐,姑妈为你更衣,现在你原有衣物尚在浆洗。”
“你姑妈?不是—?”我只顾斗气,没发现手中是一套全新的衫裤。
“你该不会以为我,趁你,”任南明显在忍住嘴角的笑意,这次眼光开始饶有兴味地打量我的身体。
我几乎再次晕倒,原来只是我的小人之心,那刚刚岂不是,无怪乎他表情如堕雾里,一定想这女子好不豪放。
我双手掩面,急急叫到,“出去,出去。”
哦,好衰,看他坐怀不乱的模样,刚刚我简直好像在怪人为何不非礼自己,这个男人真正是我命中磕刹,应该速速逃离。
收拾起散放在梳妆台上的钥匙等物,我不告而别。

头大如斗,我苦苦思考究竟是如何遇到这方人物。任南,南,他是否就是云的前夫?命运弄人,我是否陷进这网里。这几人的恩怨情仇,与我何干?我偏偏逃都逃不掉。梦里,平和任南的面孔轮番出现,平那燃烧的目光,任南似真似幻的笑容,让我片刻不得安生。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7 23:37
(15)

又到暑期,百无聊赖的生活再次开始。这次我小心地避开那个充满魔咒的咖啡座,开始流连于蒙城数不胜数的教堂。蒙城教堂星布,大而辉煌的有某著名歌星结婚兼儿子洗礼的***教堂,当年盛况万人空巷。小至一间屋,一座小小的钟楼,就如我住处附近的这一个。好久没有平的消息,任南也不再出现,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从前乏善足陈的状态,波澜不惊,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往日的平静不再。徜徉街头,每每为一个挺拔的背影惊心,默默期待却又怕一切卷土重来。

喜欢听每日黄昏的钟声,一荡一荡在暮霭里传播,夕阳下钟楼长长的影子里站着呆呆的我。如果就这样站上一生一世,也并非不可。一个人影静静地靠拢过来,我兀自发呆。猛然抬头,碰见任南研究的目光。一瞬间几乎回不过神来,讷讷不能言。
“好吗?”兄长般关切的语气。
我点头,忽然想起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每天都来看你,本来不想打扰你,但还是没能阻止自己。”任南轻轻叹息。
天,这是什么,真情告白?我一时不知应对,实在意外。
“能陪我散散步吗?”他好似无限疲惫,令我不忍拒绝。

走了很长的路,来到圣劳伦斯河边。绿草如茵,一望无际。夕阳已经隐没一半,静静的河水,金色的波光闪烁不定。任南站在河岸,久久无言。我忍不住望他的侧影,刚毅的线条,倔强的嘴角;宽阔的臂膀,我曾经依靠的地方。任南冷不防回头看我,我强自镇定,调开目光。夜色渐深,而他还不想离开。
“任南,天晚了。”
“叫我南,” 他的声音低沉,无比温柔,“再陪我一会,好吗?” 他回过头来,目光专注又藏着深深的苦恼。
我无所遁形,不能与之对视,风吹乱了我的发角,也乱了心扉。
忽然南不发一语,将我揽入怀抱。我没有挣扎,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怀念这个宽阔的胸膛。夜风凉,南紧紧护住我,好像松手我就会消失。我闭上眼,感觉他澎湃的心跳,眼泪慢慢浮上眼眶。
“别离开我,”他轻轻地耳语,如催眠,把我送入梦境。忽然感到疲惫,只想一睡不醒,在他温暖的怀抱。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不肯撒手,固执地抱我在怀里,我好像又回到童年,父亲把贪玩的我抱回家里。

我不再想追问,南究竟是谁,他是钟爱我的男人,愿意珍重我,疼惜我。我只愿忘记一切,沉醉在他的深情里。
南经营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小得让他不必操很多的心就能够打理,大得收入足够维持他颇为精致的生活。那晚陪他出席一个酒会,他买给我第一件晚礼服,纯黑的颜色,简洁高雅的款式,我几乎认不出镜中身段玲珑,双目流光的人——原来我也可以如此美丽。南从背后轻轻拥住我,吻住我的颈项,喃喃说道:“你是我的珍宝。”那一刻,我几乎不能自持。
是夜,会馆灯火通明,我一直不知他在当地商会担当一职,我要陪他站在大红灯笼下,迎接人客。台阶上铺着火红的地毯,一对对宾客迤俪而至。南挽住我,在我耳边一一道出来人身份,使我不必失礼。一辆黑色的房车停在阶前,我的心没来由地别别乱跳,走下来常平夫妇。平英挺如昔,黑礼服完美熨贴地穿在身上,雪白的衬衫,自信的表情,身边兰貌美如花。我以为我会晕倒,我没有,只是紧紧挽住南的手臂。平并没在第一时间认出盛装的我,是兰伸出手叫出我的名字。平的眼里不是没有惊讶,望向南,犹疑之间,南已经和他拥抱,“你好,老朋友。”
“看来我不必向你们介绍周檀了,原来你们早就是相识。”
“真巧,”未等平开口,兰笑吟吟拉住我的手,“周小姐好久不见。”
我只是唯唯点头,目光和平相遇。平礼貌地微笑,一如任何社交场合,“是啊,周小姐,什么时候和南相识,南也不叫我们知道。”
“当然,当然,金屋藏娇嘛。”南得意大笑。
我很想反驳,根本没什么金屋,更从未被谁收藏,但看见平眼底微微的失望,我缄口不语。
当晚,南谈笑风生,全不知我倍受煎熬。我沮丧地发现,平对我仍然有如此影响力。兰一直不离平的左右,周旋于众人之间。丝竹之声里,酒杯频频碰响,我耳边却只有絮絮的人声。胸口发闷,我推门走上阳台透气。露台上没有灯光,空气清凉。身后门开了又关上,有人走近。
我没有回头,知道是平。他近得让我能听到他的呼吸。
“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并未回身,怕他看到我眼里的颤抖,“你呢?”
身后无言,只有一声压抑的叹息。
我向夜空举起酒杯,轻轻说道“CHEERS。”
“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我冷笑,仰头喝下手中的一杯,只觉喉头辣得难受,眼泪直冲眼眶。
门开了,音乐、灯光和人声流泻出来,兰的声音:“平,是你吗,香港来的黄董正在找你。这里太黑了,我看不见,你随我进去吧。”
一切归于沉寂,我只感到自己紧捏着冰冷的酒杯,夜风吹过,遍体生寒,我要找一些酒寻点温暖。

曲终人散,我蜷缩在露台,手中一瓶已经喝得七七八八。奇怪,我的头脑前所没有地清醒,站在露台上看见平和兰相偕离开。南找到我,夺下我的酒瓶,我不依,南一下抱起我离开。
整个大厅人去楼空,耀眼的灯光下,繁华散尽,更显出破败不堪。南抱着我站在大厅中央,地下映出长长的影子,无比孤寂。
我盘起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又散开,我把头埋在南的颈肩处,十分贪恋他的温柔。南,现在我只有你。伸出手臂,我缠住他的颈项,把脸颊贴上他的侧面,早上刮过的胡髭,又稍稍冒头,微微刺痒的感觉,我在他耳边轻轻出气,“南,你爱不爱我?”
他挺直身体,好似无比辛苦的样子,“你知道。”
“不,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仍然在他的耳边折磨。
“爱,爱,爱。”他重重地喘息。我心满意足地紧紧缩在他怀里。
南不再说话,只是抱着我快步离开。他打开车门,把我抛在前座,胡乱绑上安全带,愤怒地发动车子,冲了出去。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也不想思考这个难题。
车子停稳,他俯下身把头看到我面前,眼里是熊熊的火焰,我瞪着他,直到他用唇封住我的嘴。他的欲望几乎灼伤了我,但是我不想挣扎,只想有人好好爱我。他是粗暴的,把我从座位上拎起,横抱在胸前,一路用脚开门,走上楼梯。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却好似事不关己。不管我爱谁,只问谁爱我。

凌晨,微明的曦光里,我缓缓睁开眼,浑身酸痛,四肢百骸如蚂蚁在咬。大床上只我一人,黑色的礼服摊在白色地毯上,触目惊心。又是一声叹息,窗前立着人影。
我想撑起身体,却失败。
“你是谁?”我竭力想恢复清醒的判断力。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赶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男人。逃得越远越好。”对方尽力压低声音,不想让我辨认。
“我认识你。”我肯定地指出。
“不,”她立即否认,“我只是关心你的陌生人。信我一次,不要相信这个男人。”
走廊里脚步声渐近,有人推门进来。回过头,看见南站在门前。再回首,人影已逝,窗纱在晨风中飞舞,露台门没关。
“早,”南走进来关上露台的门,“先洗个热水澡,我给你带来衣服。”
我以为自己不会窘迫,还是红了脸。南为我披上浴袍,我突然发现两脚酸软,几乎不能站立。南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会,把我抱进浴室。泡在温热的水中,我的头脑开始能够思考问题: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警告我离开南?刚刚我为什么没有向南提起这件事?心乱如麻。

热水浴帮助我恢复体力,当我走出浴室发现南正站在床边定定地出神,雪白的床单上是昨夜的印记。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南背对着我,“我会负责。”
“怎样负责?”我哑然失笑,可笑的男人,以为我会哭哭啼啼?“我都给了你,你可要负责啊!”大约是几十年前的对白。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决定把它交给谁,暂时还无关嫁娶。
“你想怎样?”
哦,谈判开始,我要你娶我。不,我不能娶你。那么,我要你万贯家财,换我清白。
“不想怎样,”我开始恶作剧,“我要你娶我。”
沉默,我几乎想走到他面前看看他痛苦的嘴脸。这个男人不肯主动说爱我,他不想娶我。也好,免得日后麻烦。
“这个,我会考虑。”南斟酌出这样一句。
“好吧,”我实在撑不住,“我饿了,想吃东西。”
南一定没想到我如此镇定,有些狼狈地离开。
作者: 玛瑙    时间: 2003-7-8 20:29
(16)

三天过去,我没见到南。我看错了他,以为他视我如宝,岂知被其弃之如敝屣。我发誓戒酒。

黄昏,刚刚出门,见兰站在楼前。一脸的焦虑和憔悴,“能请你喝杯咖啡吗?”她期盼地问。
“当然,”我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点头答应。
不知不觉来到往日的咖啡座,故事开始的地方。
“不要答应他。”兰急急地说。
“谁?什么?”我不明所以。
“他没向你求婚?南?”兰好似很意外。
“为什么南要向我求婚?”
“你们不是已经?”
“是你,对吗,一直是你?”我逼视她的眼睛。
兰忽然瑟缩起来,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双手掩面,崩溃般地大哭起来。
“兰,你怎么在这里?”南不知何时赶到,径直走过来。“平正满世界找你。”
兰象见了恶魔,忽然收住眼泪,转身离开。
我满腹狐疑,充满疑问地望向南。南好像很为难的样子,过了好久说:“兰的精神不是很好,在国内曾经住院治疗。有时候她会妄想。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出来前,她好像痊愈了。“
我仍旧不能理解,无法接受。
南忽然拉起我的手,带我驾车离开。原来他是带我到平的家里。
平迎接我们进去,不见兰的踪影。
“檀想看看兰,她现在好些了吗?”南替我问。
“谢谢,”平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她刚刚吃过药,睡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太太……”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说话也流利起来。
“是我对不起,让她吓到你,如果不是南通知我,我还不知道她又发作。谢谢你,南。”平苦恼的神色,我满心同情,却不再波动——一瞬间,魔咒解除,我的心轻松无比。
“我也是正好去找檀,碰巧。”南摆摆手,携我离开。

已经到晚饭时间,南带我到第一次进餐的餐馆。
“南,”我为自己先前对他的不信任感到抱歉,不知从何说起。
他竖起食指搁在唇间,示意我不必多言。
烛光下,南的眼里充满情意。我是否看错,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是一枚钻石指环。我楞住,实在出人意表,干什么,补偿?求婚?
南看出我的犹疑,他推开椅子,单膝着地,握住我的手,无比真诚,“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世。”经典的求婚竟然在我面前上演,我的心不听话地怦怦跳,谁说我没盼着这一刻。
周遭已经有好事的西人在鼓掌叫好,眼泪冲入我的眼眶,南英俊的面容模糊一片。
我口不能言,只是牢牢地看住他,承诺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男人。“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没想到一向老练的他也会孩子气。我接受。

忙乱的准备,父母不能来参加婚礼,发来贺信,说是女儿大了,相信我的选择。其实他们是知道我一向不是冲动的人。我却心惶惶的,耳边总是萦绕着兰的话语。我一直没有问南,有关云,过去就让它过去,希望云能在天堂祝福我。
南急急忙忙操办婚礼,好似有谁在催逼。我表示异议,他却说一天也等不及拥有我。有几个女子能抗拒这种甜蜜言语。

终于定好了我家附近那个小小的教堂,婚礼在8月举行,然后我们去墨西哥渡短短的蜜月,为的是能够不耽误秋季开学,我不想放弃学业。
那是晴朗的夏日,我早早装扮停当,等在教堂的一个房间,单等迈入结婚殿堂。很遗憾,兰因为需要休养没能做我的伴娘。

管风琴奏出婚礼进行曲,在平的陪伴下,我走到南的身边。南真帅,高高的身材,黝黑的肤色在白色礼服的衬托下,闪着健康的光泽。礼成,钟声响起,我们携手走出礼堂,阳光下,南开怀的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我仰头和他亲吻,闭上眼,还能看见细碎的光斑。抛出新娘花束,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我们钻进停在门前的花车,准备去机场开始蜜月旅行。
窗外清风习习,我沉浸在幸福里。忽然耳边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祝福你们。”
是兰,她怎么会在车上。从后视镜我看见兰穿着司机的制服,帽檐下,一双眼光芒闪动。
“兰,怎么会是你。”南出乎意料的紧张,我感到他全身绷紧。
兰一阵疯狂的大笑,车子开始在路面上画起之字。
“停车,停车!”南试图探身到前排阻止兰,但是为时已晚。兰踩下油门,车子在两人的争夺中渐渐失去控制。
“你说你只爱我,你不能娶别人。”兰疯狂大叫,车子已经到了高速公路的转弯处,可兰丝毫没有减速,迎面一辆大货车疾驶而来,我能看见对面司机惊惶绝望的脸孔。关键时刻南伸手抓住方向盘一带,货车擦身而过。
我知道下次不会这样好运气,绝望地闭上眼,头脑一片混乱。车子走上一段上坡,有所减速。南忽然抓住我,狠狠抱一下,深深看我一眼,好像要把我刻在他心里,在我耳边说:“无论如何,我爱你。”撞开车门把我推向路边,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17)

刺眼的阳光,模糊的人影,头痛欲裂。
“你醒了,太好了。”是平俯到我面前的脸。
“无论如何,我爱你。”车子飞速驶去,南还在车上。
“南,南,南还在车上,截住他们。”我挣扎着扑向门边。
平拦住我挣扎下床的脚步,“你冷静一点,檀。”
“南,南呢,他在哪里?”我执着地望向平,要他给我答案。
平双目红肿,憔悴不堪。我掩住脸,绝望地哭泣。

一个月,我平躺在床上,对外界毫无反应。眼前是南灿烂的笑容,阳光下雪白的牙齿。南吻我,无比温柔。南低声地请求我“再陪我一会,好吗?”南在烛光下似真似幻的笑脸,“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世。”南,你承诺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现在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需要你?
迎面而来的货车,呼啸而过,南深深地望我一眼,“无论如何,我爱你。”南,我现在知你爱我,可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忽然有一天,兰疯狂的大叫又在我耳边震响“你说你只爱我,你不能娶别人。”为什么,为什么?我猛地坐起,我要知道答案。

平急急地冲入病房,是护士招来了他。
“我要知道答案。”我无力地说,但是不可动摇。
“你先安心修养。”平顾左右而言它。
“不,给我答案,我有权利知道,我是他的妻子。”泪水冲进眼眶,是啊,我是南的妻子。
“好吧,但是你得向我证明你有足够的体力知道真相。”平让步。
“好,拿饭来。”

平拿给我一本日记,扉页上签着南的名字。

原来南一直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云和平蒙昧初动的感情,他试图用深情换取云的真心。他以为他做到了,直到上次云因病回国。云不肯让南碰一下,南感到灭顶之灾将要降临。南不知道当他把全副心意放在云身上,他已经为自己打造了一副枷锁。但是南无法挣脱枷锁,更无法阻挡云离去的脚步。恨意在内心积聚,南无法面对多年以来在平面前的失败——有时候和一个处处胜过自己的朋友相处比面对敌人更困难。南决心让平尝试失去的滋味。他开始处心积虑地接触寂寞在闺中的兰。兰隐约觉得平的心另有所属,她不是他钟爱的那个。在南一波强似一波的攻势下,兰交付了一切,愈陷愈深。南并不满足于攻城掠地,他要收复城池。当兰接到平的离婚信时,情况终于明朗,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愿意解脱自己和平。当兰几乎是怀着欣喜的心情签下离婚协议,南却撕毁了兰想望的幸福,他不允许兰给平自由,他要让平永远内疚。兰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是南手中的一颗棋子,但为时已晚。南就象毒品,兰已经戒不掉。她无法再重新回到无人问津的灰色生活,明知南是虚情假意,还是无比贪恋他的温柔。为了换得南片刻眷顾,兰只能饮鸠止渴,听其摆布。
南是那么地想看到平和云痛苦的脸,于是令兰绕道探望平,借以刺激云那脆弱的神经。果然云即刻崩溃。云宁愿死也不愿继续过去的生活,这种决绝让南彻底疯狂。他无法不加倍地憎恶平,一次次地质问苍天:“死的为什么不是平?”所有仅存的理智和不忍消失岱尽。他要报复,决不让平的有生之年能有宁日。

这时他发现了我,又一个对平痴心不已的女人。南决心让平终生抱憾,为我。他不许兰离开平,甚至让她以死相逼。平无法忍心让另一个女人为他死,只好维持原状。
然后南设法接近我,我一点一点堕入毂中而不自知。一切进行得无比顺利,南得到了我,然后将要把我抛弃。直到兰发现南竟然真地爱上我,向我求婚。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南不必真的娶我,他只要玩弄我然后毫不留情地丢弃,然后再让平知道一切的起因都是他。南知道,平会背负摆脱不掉的十字架.
但是意外的是,南居然真的爱上我.兰试图挽留南离去的脚步,试图向我揭露真相,但无功而返。南当面对兰承认他爱我,他不再对平或其他任何人耿耿于怀,他要开始新的生活。
兰无法忍受,她怎么能把情感收放自如,眼见得多年的镜花水月终将化为乌有,疯狂的她要摧毁南和他身边的一切。

读完这厚厚的一本日记,我的心苍老了何止十年。我看到时光的镜子里,那个要强的男孩,恨意在不经意间堆积,终究主宰了他的生活。南,你是真的爱我,对吗?我看得出你字里行间的彷徨和犹豫,我看得出当你知道我对你用情已深后的狂喜。你以为你可以回头是岸,殊不知你还要承受你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我以为你是我的一生,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是美丽的海市蜃楼。我呆呆地望向蓝天,看见云和兰在向我微笑。云,你是明智的,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才毫无留恋地离去。兰,你也应该是平静的,对吗,因为南终于再也不能离开你。

夜不能寐,却早早上床,企盼南能入我梦里。我只要你再次亲口对我说爱我。“无论如何,我爱你。”这是此生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句。南,你的爱也许不是无瑕的,它沾染了太多的罪恶,可是有什么能争执过生命,而生命是如斯脆弱。如果给我再次选择的机会,仍然是你。只要换得你回来,我愿意付出一生的幸福.

暗夜无边,南再也没有出现在我梦里。我没有试图忘记,也不再刻意想起。蒙城仍然颓废而美丽,圣劳伦斯河依然无言地见证这世间的悲悲喜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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