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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姐姐写的两个长篇,欢迎阅读 [打印本页]

作者: 绿袖绕    时间: 2010-6-20 12:41
标题: 我姐姐写的两个长篇,欢迎阅读
我姐姐参加一个比赛,发了两个长篇《归来辞》地址:http://vip.book.cnxianzai.com/2/guilaici-120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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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绿袖绕    时间: 2010-6-20 12:43
朱朝敏访谈:每颗谷粒都在印证泥土的心愿





采访媒体:浙江作家论坛(09年6月13日)

《浙江作家》杂志(09年第11期)

人物简介:朱朝敏,湖北人,七十年代出生。小说、散文见于《中国作家》、《青年文学》等文学刊物,著有散文集《她们》(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年7月 初版,2008年11月再版)及几种多人作品集,有作品入选《镜像的妖娆》(花城出版社出版)、《2007我最喜爱的散文100篇》等多种选本。曾获第四 届三峡文艺明星奖、第二届“屈原杯”全国诗歌大赛三等奖。









问:《被刀子叙述的水稻》《黑夜游戏》《1911年林觉民》等散文中,我看到了你有备而来的叙述能力,这种能力在你后来的小说创作中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请问,你是否会将写作的侧重点放在小说上?你写作的理想是什么样的?

答:感谢你阅读这些文章。的确,它们在表达上带有强烈的叙述性,特别是《黑夜游戏》,几乎就是一路陈述下来,我个人对这种表达比较满意。这种表达的尝试, 让我体验到叙述的畅快,这种叙述也不是讲述故事式的,比较注重细节,语言也无特别,但是,我感觉叙述之下一种诱惑在浮动:个人体验下的精神流露,童年事件 与记忆在修补和篡改中坦陈出超乎经验的认识——这一切建立在“人作为实体的存在,当他意识到自身所处的境况及其极限,他的状况才是真正的精神状况”(雅斯 贝斯语)上。我想,散文和小说在本质上,应该都归根于精神或者灵魂的彰显。

说到小说,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小说《沉寂与飞翔》,发在1996年的《三峡文学》上,编辑是写小说的吕志清,他安排在头版头条,那一期有刘继明、贾 兴安、高虹的文章,这是我写字以来最得意的一件事情。但是,我的小说不像小说,带有明显的散文气息,于是转写散文,而散文又带有小说痕迹,我想,这是我的 观念所致。文字应该是相通的,能传达出灵魂层面的东西,无论怎么写,多少是有意义的,至于怎么写,应该是其次。写着时,还是发现二者有着区别,比如《水 稻》一文,以散文写了4000字,感觉没有写出想写的,后来把它扩展成一个中篇《秋风破》(发在2008年的《青年作家》上),完成了,心里更遗憾,散文 确实更难写,它有限的承载量和无限的抵达点,很难得契合。这样想着,就想把笔转移到小说上,也不是说小说好写,而是,它容易让写作的人找到兴奋点,在小说 中锻造表述,洞穿世事,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说到写作的理想。很简单,希望能写出一个基本让自己满意的文章。哪怕一个章节也行,干净,又有密度。



问:你写作或不写作时,是同一种精神面貌吗?你害怕衰老吗?

答:我个人欣赏朴素而有内质的东西,我的性格容易感动,一些触发心灵波动的细节,我把它写成文字时,总觉得在锻炼自己。去年中秋节,我去屈原出生地乐平 里,刚好乐平里人在收割稻谷,金黄的稻谷遍地,我马上想起一个诗句:触目的金黄里,大地支撑起粮仓//每一颗谷粒,都在印证泥土的//一个心愿。我挥舞镰 刀,去收割,当我的手在触摸谷粒的刹那,我脑海里又蹦出一个诗句——乐平里,被你选择成收获人//我多么幸运。我敢肯定,不是写作要求我去这样那样生活, 而是生活告诉我们怎样写作。也就是说,我想获得一种真正的精神面貌,必须把写作和生活等同起来。

在今年端午节时,我在归洲,遇到我大学的同学,她惊讶地说——你一点也没有变。我高兴极了,但我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可我为什么要为这个有水分的话而 喜悦?我害怕衰老。我指的不仅仅是容貌和形体上的衰老,而是举动上的迟钝、心灵上因衰老带来的混沌,还有思想上的蒙昧和虚无。年轻的状态应该是清澈,我不 知道,我是否长时间地拥有我看中的清澈。



问:你开始写作的动因是什么?

答:我记得我第一个文章,写的是两个女孩子尹和颜的故事,在林这个象征权力和规则的男人身上,尹和颜开始了友情的背离,尹逆反了世俗的规则,而颜却顺从了 规则,尹在规则的择弃上明白了人的孤独与无力。但她终究没有放弃逆反。我现在想,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不能改制的,而用什么方式存放?文字应该是合适的 渠道。如果,我算作在写作,我想,我在以这样方式坚守我的认知。



问:以你接触过的作品看,散文写作者需要还在叙述、结构、细节上注意什么?你认为当下散文写作缺少哪些精神?

答:散文写作者确实越来越多,但能使我们心悦诚服的好散文却寥寥无几。这与名气无关,与写作经验无关,与一个人所处位置无关——这说明了散文看似要求低, 实则最难以写作。它仅仅与心灵有关。对于有份量的文字来说,它的源泉是淳朴、敬畏和清澈的心灵。心灵无疑反对装饰漠视空洞。好散文传递并与他人共鸣的,永 远不会是绮丽繁华的辞藻,不会是复杂迷途般的结构。

这里有一个问题,散文的语言,是不是做到平实就够了?显然不够,平实如话,却琐碎无意,犹如口水。我每次看汪曾祺的文章,都由衷佩服,他的文章平白如话, 却蕴涵着深情和深刻,太不简单了。语言的味道有一个最基本也是最难以突破的要求:觉悟。一个散文作者,没有对世界对生活深刻的认识,他或她传递出来的仍然 是口水。

一篇好散文的魅力无疑需要细节来体现。当细节支撑起语言的框架时,语言变得有耐心,掘深了语言质感的渠道,记忆、身体感官、现场等等很容易找到真实存在的 依据。可以说,成功的细节,在隐秘地充当复活一个人内心精神的使命。每一个成熟的写作者都明白,细节的表述若是屡屡绽放出灵魂的光华,这就是深层次的细节 了。

我屡次说到心灵,文学精神。这代表我对散文写作的基本看法:散文作为人心灵最亲密的盟友,它有它的精神向度:自然、自由、敬畏,还有担当。而目前的散文创作恰恰在这些方面匮乏。



问:想知道你的阅读偏好,以及哪些作品(作家)对你产生过影响?

答:我读的书有一些,钦佩的作家和文字也不少。但喜欢的不是很多,我喜欢那些有弹性、有包容性,带有悲悯气质的文字。在中国作家里,私下认为,写作的人一 定要读沈从文。外国作家里,俄罗斯作家,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莆宁、屠格涅夫等一定要读。当然,这是我根据自己喜好所说的,或许带有偏见。

说到影响,肯定是自己喜欢的作家,我想,前面我提到的作家除外,还有阿伦特,她给我影响很深,不是为文的影响,而是胸怀与人格。作为犹太人,集中营、背 叛、流亡……在遭遇重重磨难后,她称她自己“我觉得我就是我,那个来自远方的姑娘”,有“天真的,积极生活的勇气”。我很喜欢她。





问:散文的独特性在哪里?散文之“美”在哪里?

答:散文的独特性在于:一是它的体裁决定它的疆域广泛。一个叫郑明利的散文理论家说:现代散文反而成为一直居于包容各种体裁的次要文类。用了包容一词,提 供了它大有作为的创造空间。二是它的平和与淡定决定它的传递空间,只能是心灵。散文写作者以文字为心灵诉求,其人品尽在文章中,伪装不得。

散文之美,也体现在心灵之美,当写作者保持着深沉笃定的敬畏和清澈朴质的诚实写作时,文字必然传达出精神魅力。



问:您对国内目前的散文创作态势持什么看法?
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c780750100gv1t.html) - 我的一个访谈,感谢浙江作家网_朱朝敏_新浪博客

答:谈不上什么看法。只有自己的想法,也是根据自己写作经验出发的,在写时,总是感觉写着写着,突然很沮丧,这种沮丧表现在:一是,打算写的东西,很多时 候都是人家写过的,比如乡村题材,不能排除写这个题材的没有好文字,而是,它很容易让人陷入窠臼,乡村只是一种象征意义,它是归途——温暖、宁静,同时它 也是试验石——它动荡、不安,后面一个恰恰更接近本质。却很少有这样的写作。不是没有想到吧,而是不好写。譬如,现时的打工题材,出现了优秀作品,阅读时 它仍然让人隔膜,这隔膜在于作者跳出了打工者的圈子,看不出血肉联系。再譬如自然题材的书写,这不是简单的宁静心态能做到的,而是与人的思想切切有关。从 自然发现的东西,必然属于“人类”的,它的广博决定写作者的博学和深刻。二是,散文不能写多,多了显得聒噪,我坚持散文的高下取决人的灵魂高下,一个写作 散文的人,要懂得放手,然后尝试,另类(这里主要是指语言和题材)的书写。一成不变是禁锢。三是,近来,我在读纳博科夫的《说吧,记忆》时,我突然发现我 为什么喜欢这些流放者的文字,在于他们一个共同点——羞耻心,一个坚持为文的人,要做好这样的准备:为自己感到羞耻,切忌沾沾自喜。而这点,我想,我能保 持一颗羞耻心去感悟出什么,还需要时间。

平常,我在图书馆里翻阅一些大刊,散文创作可谓欣欣向荣,我却茫然。在我心目中,好的文章,首先要人人感觉语言的魅力,风格多样,但是必须光洁而有弹性。 我有个习惯,让我惊异的表达,我会抄录下来,但是,我的摘抄本在这两年来仅仅抄录一个译文。其次,好的散文,它的人文精神,是无法遮蔽的,而非个体经验的 贩卖和他人唾沫的咀嚼,我相信,我的一些散文写作者同行,他们肯定有同样的认识——在太多太多的笔迹里,有着他人的影子。第三,经验不是主体,应该是途 径。那些比我有天赋的写作者,应该比我更加懂得,天骨开张的胸怀和气势绝对不从属于经验。相反,有时,在逆反经验。第四,文字的道德性严重缺乏,这是泥沙 俱下的时代,时常要我想起“礼崩乐坏”,文字总是要担当的,仅仅悲悯不够,它要有反省精神,要有一颗羞耻心,直面喧嚣、浅薄的生活,这不是思想家独有的义 务。我想,如果文学回避这个现实,它的沦陷只能理所当然。



问:眼下散文写作中出现诸多的派别或者主义,您是怎样看待这种现象的?

答:散文最容易张扬文学精神,它对于写作者来说,没有“家”之类的噱头,一些好散文出自业余作者的居多。为什么?因为,散文仅仅作为文学的存在,它需要的 就是信仰,信仰很虚无,无法与可触可感的东西兑换。写小说的陈应松曾经说过:文学是没有的东西,没有真理可言,没有主义可言,没有理论,没有法则。这话很 有道理,也给一个在寂静道路上行走的写作者最大的鼓励。散文的无可定义性决定了它有强大的包容性,一些问题也出来了,文化散文、大散文、小女人散文、新散 文等等一些标签也出来,我相信,每一个标签下的散文都凝聚了写作者的思索和跋涉的光辉,有缺陷才想到突破,对这些实践者我保持尊敬。



问:您觉得小说分哪些境界?您看重怎样的小说家?

答:在小说中把故事情节讲得娴熟,充满悬疑的,绝对是现在吃香的小说;能超越故事情节上,给人心灵震撼,有精神质地的,是难得的小说;给读者带来语言圣筵,触及灵魂,充满宗教圣洁感的文章,是一流的小说。

我看重的小说家,他们的语言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充满悲悯气质,给人带来影响,甚至改变一个人。譬如陀夫妥耶夫斯基、莱蒙托夫、屠格涅夫等。



问:您对自己的语言满意吗?

答:我对自己的语言不满意。我尝试过许多表达,甚至晦涩,比如我写的《切梦刀》,写自己女性经验的,语言不是很明朗。现在来看,它是一个失败之作,不过, 我觉得诧异的是,一些选本选了它,是不是有些意味?反正,我越来越清醒地认识,顶好的语言,恰恰朴实,有弹性,有包容性。我慢慢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问:您是不是国外作品看得比较多啊,能不能推荐几位您欣赏的散文作家,或您认为最经典的文本。

答:我看国外的作品有一些。但不代表我不赞同国内的作家,散文和小说的经典文本就是沈从文的文章,他太了不起了,在他的文章里,绝对看不见先哲、西学的影子,独特的体验。



问:散文时下很多人在提倡“在场”,你怎么看?你认为身体的在场和灵魂的在场有区别吗?你最近的散文创作中又有哪些好的心得体会?

答:“在场”或者“现场”是关乎文字与生活血肉联系的词语。不独散文,其它体裁也应该提倡。我理解的“在场”,就是一个人向下的姿态,在大地和人间写作。 毋庸置疑,里面有个真伪问题,比如,现下,许多人写散文都写乡村,我相信那是作者自己真正的经历和感受,可是写着写着,就发现面目可疑了,乡村那么好,为 什么那么多的人还是朝着城市挤?这里的姿态是“向下”,也就是放逐,首先是自己的身体,身体在现场了,灵魂才能在现场。很多时候,“身体”的缺席导致灵魂 缺席,而灵魂到场并不等于“身体”到场。当我们把自己看作大地的一份子,我们会发现,乡村多的是苦难,而乡村的可敬在于——有自己消解苦难的办法。乡村的 哲学不亚于人间书,身体和灵魂的在场,传达出的文字不会有虚假和重复嫌疑。

关于心得体会,无非是锻造语言,在语言上多下功夫,好的语言是文字良好的精神面貌。



问:我个人看法,你的散文常常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精神面貌,甚至带有诡异的感觉。《起于乔木》《归去归洲》等作品的篇幅都比较长,有评论者认为,你的这 些作品“去掉了脂粉、娇柔和虚饰虚伪,是一种刚性的、优雅的、节制的写作姿态”。你自己如何看待那个时期的作品。另一个问题,任何一位作家都存在一个超越 自我的问题,你又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答:大概每个写作的人都对自己的文字难以满意。说实在的,我因某事再次整理以前的散文时,感觉怅然,觉得好多地方,譬如细节和表述可以做得更好些,但这是 现在的看法。有时,我又倍生感慨,隔了些年看以前的散文,感觉它们很自由,没有拘束,想到了就写下来,不象现在,总是有诸多顾虑,非要眉目清晰了才动笔。 这样一来,手下的笔就有了拘束。不过,无论是好还是坏,以前的文字存在那儿,算是一些痕迹吧,我尊重这些痕迹。

关于超越的问题。心中当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感觉很难。散文写作不是简单的材料选择问题,相同的材料,你写了别人也能写,不同的材料别人没有写你写出来也行 ——但是,这都得等待一些契机出现,写出来的能不能不重复,给人耳目一新之感,给人触动。说到底,好散文总是关乎灵魂的。你去写一个散文,出发点是灵魂, 终结一篇散文,落脚点还是灵魂。灵魂有赝品吗?灵魂能接受很浅薄的聒噪吗?灵魂能不能有个提升,从本质上决定了散文能不能提升。我还感觉,真要继续写散 文,中间必然有个放手的过程,否则,容易导致重复,也容易陷入浅薄。近来,我写了点小说,偶尔也写了些不算诗歌的诗歌。



问:我们知道,事物的优良品质来源于最基本的东西,你是否认为文学的基本因素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产生变化?有关小说是什么,说法很多,是魔术,是游戏,是艺术……你觉得小说是什么?

答:文学应该是人学吧。这是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体现在速度上。但是亮度和力度呢?不见得与速度成正比,也不见得完全被速度支配。许多写作的人喜欢去西 藏,我没有去过西藏,但也向往那个地方。理由很简单,不是奔着速度去的,而是奔着圣洁去的。恰恰,圣洁以宗教的形式体现出与速度相反的东西,它缓慢,惟其 缓慢才饱满,惟其缓慢而光洁,惟其缓慢使人相信永恒。我相信,这些因素的存在,才能构成纯粹意义的文学。它不是解构而是充盈,随着时代的发展,一些隐蔽的 因素会找到契机而走出来。

我写小说的经历太有限。但我感觉,一个写作的人,必须写小说,没有小说尝试,很难得找到写作的诱惑。西蒙曾经说:写作是一种文字的探险。只有小说才能最大 限度地透支这种探险,一个叫富恩·特斯的人在评价胡安·鲁尔福(魔幻现实主义的鼻祖)小说时说:他的作品注定要成为积累和典范——用语言来体现一个典范, 全部的梦幻和集体的愿望。哈,这是很诱人的话。在我有限的认识里,小说最大的技术意义在于语言,而语言给写作的人设置门槛和多重隧道,一个写作的人,必然 一生都在与语言搏弈,犹如游戏,放逐——围困——突围——有趣又艰辛。



问:您对小说散文诗歌都有所涉猎,在怎样的情况下会采用这个体裁呢而不是另外的体裁来表达呢?另外特别针对散文提问,许多现代的散文很接近于字面上理解的“小品文”,您觉得散文应当始于何处,又止于何处?在您自己的散文中又是怎样处理的呢?

答:小说、散文、诗歌,我都写了些,但还是以散文为主,主要考虑到散文要放下手,所以去写小说。而诗歌,通常当作练笔,很锻炼自己,我也看重它。它们在本质上相通,但区别也明显,散文的承载量有限,限制一些表达,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用小说这种体裁来写。

散文的质量高低不能由字数来决定。小品文不等于千字文,千字文应该是副刊文字。说真的,写好小品文,还真不容易,流传下来的明清小品文,许多成为了经典, 我个人感觉小品文讲究情趣,短小精悍。属于散文品种之一。而现在的千字文,不过貌似小品文罢了。散文起始何处?在时间上,它是一切文体之源,在个人创作 上,源自心灵对生活的感受。归途仍然是心灵,心灵对具体的精神展开有所承担。有点拗口,换句话说,从感官到感受,从感受到心灵实践。这实际是一个写作者必 须经历的心路历程。



问:你在回答时所说的散文的重点是精神和思想,当写作者的思想没有达到一定的深度时,写作者害怕在散文中暴露自己思想的浅显,精神的混乱,那该怎么办?或者说散文是不是最适合思想深邃,精神崇高的人来写?

答:这里有个要厘清的问题,我说的散文精神,并不是以写作来树立某种崇高精神和深邃思想,这类似口号了。很多好散文,比如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大家之作, 各类题材,各显神通,它们好,在于真心、自然,看不见虚伪、作态。这对我们就是启示。梁实秋是写闲适散文的,但他在《论散文》中说:散文是没有一定格式, 是最自由的,同时也是最不容易处置,因为一个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绝无隐饰的可能。我想,没有一篇散文不在体现一个人观察世界、理解生命的视角。我所说 的散文精神,是指写作者的向下的匍匐大地的写作姿态,是指文字传达出作者的灵魂刻度。



问:很多作家有一个“过去”的创作兴奋点,在您已经面世的散文、小说中,“过去”也占了很大的比例,您觉得这个所谓兴奋点对作家的创作来说意味着什么?

答:“过去”在这里是不是指记忆?许多作家都认为记忆是写作的源泉。马尔克斯曾说:写作就是回忆。最初,很信奉这句话,我写了许多我童年的事情,当我进入 “回忆”的临界点时,我相信我不是在兜露经历,而是在审视,也就是说,关于“过去”的文字是被篡改的,包含了现实的认知,一种认识或感觉,在某些契机下, 与记忆发生碰撞,它们混淆在一起,一些“过去”的东西死灰复燃甚至蓬勃张扬,这种复活是“过去”的第二次第三次生命,显然,它作为“过去”时态却并不过 时,相反有着沉潜意味,当一个人用现在的眼光呈现它们时,不亚于再一次经历。但我感觉,仅仅依靠“记忆”写作是不够的,个人的记忆很容易导致个人经验,而 个人经验是流动的,法国作家罗布·格里耶这样说:“小说只是在叙述它的有限的、不确定的经验,他就是在这里的一个人,在现在的一个人,总之,它就是他自己 的叙述者。”很个人化,但弄不好,容易与生活割裂。惟独,生活才是记忆的源本,用巴尔扎克的话说:生活最过硬。

作者: 绿袖绕    时间: 2010-6-20 12:49
宜昌作家朱朝敏《反爱情故事》获奖
荆楚网消息 (三峡晚报) (记者王军)记者昨获悉,在近日落幕的湖北省首届网络文化节小说大赛上,宜昌枝江籍作家朱朝敏的短篇小说《反爱情故事》获一等奖。
据了解,《反爱情故事》从构思到完成历时三天,故事通过写人、鬼、神之间的故事,借爱情这个载体,折射风俗民情,道德宗教信仰和人性。
大赛评委认为:“《反爱情故事》表现了主人公们试图借助超自然力量与古老的自然抗争,而又渴望回归自然、顺应人性的矛盾冲突,是一篇带有浓郁的楚苗地域风情的寻根小说,有着典型的沈从文小说的味道。”
作为宜昌文坛较活跃的作家,朱朝敏近几年先后在《青年文学》、《百花洲》、《青春》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8万字。

博客地址
http://blog.sina.com.cn/u/1221034101

作者: 绿袖绕    时间: 2010-6-21 10:28
乐平里,文学的意义

朱朝敏
作为一名写作者,我时常感觉卑微。我的卑微在于我的底层,也在于我的执拗,它常常与一些声响发生强烈地碰撞,我有时会怀疑自己,我的文字究竟有何意义。文学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我从不打算放弃我的卑微,相反,我敬重它!我忍不住想,除了我天生的性格的铸造,我的不悔改是在于一些契机,它们成为水泥成为黏合剂,促使我坚定自己,坚定文字,坚定我们的文学。

是的,契机就是我毗邻的秭归乐平里。

多年前,我在一个春天去乐平里参加农村诗会,抵达是多么不容易啊,雨水泥泞的道路把旅行车紧紧陷住,我们推车,然后找来当地人搭木板、挖淤泥,只为车能再 次引擎。天黑时,我们抵达乐平里,乐平里正下着滂沱大雨,可是,我们的血液仍然被乐平里人的激情燃烧,在村委会礼堂里,乐平里人张灯结彩,欢迎外地来的诗 人。在这个简陋的欢迎里,我听到了质朴的致辞,我看见了对诗歌的仰望。几排连着的座位把我们连接成星空,在裹着裤脚,黏附着泥巴,滴答着雨水,吧嗒着旱烟 的村委会大厅里,星空下,我突然发现自身的璀璨和美丽。一颗星子与另一颗星子,在诗歌的布局里,我们开始同等的旅程。我们相互鞠躬,从雨水里来,还要到雨 水里去。

从诗歌开始。这是一个高瘦的老人的慷慨发言,他是我省老诗人谢克强,他谈到了屈原,谈到了农民诗会,谈到了屈原庙堂和乐平里,他这样说:乐平里,诗歌的渊源,我们的诗歌从泥土出发。

多好啊,从泥土出发。卑微而高贵,质朴而浪漫,渺小而浩瀚……只有泥土才能完成悖论的统一,只有泥土喂养的文学才能造就心灵的海洋。回来后,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慨,写下了8000字的散文《归去归洲》,发在06年的《美文》。

08年的秋天中秋节,我再次来到乐平里参加农民诗会,秋天的乐平里,柑橘满山,稻谷遍地,泉水淙淙,我们把自己放逐在稻田里,亲自感受稼穑的幸福。我的手 在握住一把谷子的刹那,诗歌在我脑海里蹦出来了——乐平里,请给我镰刀//在收割前,我弯腰鞠躬//被你选择,成为收获人//多么幸运。
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c780750100dobl.html) - 应邀之作:乐平里,文学的意义_朱朝敏_新浪博客

当我看见刚刚从稻田里走出的乐平里人,站在屈原塑像下,以诗歌的形式悼念屈原,他们的裤脚高高挽着,鞋子上还粘着泥土,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我脑海再次蹦出诗句——泥土和农人,成为最富有的贵族//从原野出发的诗歌扩充了疆域,我们//轻而易举地成为//拥有楚国的王者。

在泥巴、稻谷、柑橘、泉水、诗歌布局的乐平里,诗情是难以遏制的,同时,两种稼穑并重的乐平里强烈地纠正了我对于诗歌的认识,它的厚重比轻灵多,它的亲切 比艰涩多,它的朴质比倨傲多。诗歌的本质是浪漫的,它的浪漫是皈依泥土后的抽芽与成熟,犹如一粒谷子的破土,必然被泥土裂变成一束束稻穗。诗歌的力量被金 黄圆满了,它在喂养在昭示:当一粒种子回归泥土,它才能破解孤独,当更多的种子回到土地,浪漫必定铸造现实的力量。从泥土里生长的诗歌,它更能诠释浪漫与 高贵,当它从书斋里走到原野走向日常时,它完成了心灵的试炼。

回来后,我常常在梦里梦见自己在收割稻谷,高高挽着裤脚,鞋子上粘满了泥巴,雨水在我的头顶淋漓不停……我知道,我必须写点什么,否则,我不安,我愧疚。我写下了《在春天》的组诗,又完成一个7000字散文《乐平里散章》(《海燕》杂志留用)。

刚好,适逢屈原故里举办“屈原杯”全国诗歌大赛,我的《在春天》组诗很幸运地被评为三等奖。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本不写诗歌,主要创作散文和小说,但是,我 到了乐平里,我写下了第二组诗歌(第一组诗歌是去年四川地震后涂鸦而作,《诗歌与人》曾发表),它免不了笨拙、免不了稚嫩,可是我内心充满了骄傲和感激。

在5月27日,我参加本年的端午诗会,我再次被震撼,当乐平里村民走上舞台,吟诵他们的诗歌,悼念屈原时,我明白了,归洲,乐平里,脐橙,龙舟,艾草…… 无一不在用最深沉的方式悼念他们的子民屈原,也用最最朴质而浪漫的方式传承屈子古风。几千年的凭吊里,屈原的回归却是他的故人最强韧的坚守。乐平里人一直 沿袭着读书做诗的传统,一边是耕耘的稼穑,一边是诗歌的稼穑,精神的诉求在两种稼穑里与物质统一,犹如血与肉的关系,塑造了乐平里人。而诞生在这里的屈 原,走出乐平里后,恰逢乱世,不愿苟全,成为一个开创浪漫主义风格的诗歌鼻祖,他得归功于乐平里。

乐平里是屈原最初的浪漫。乐平里是诗歌最温暖的子宫。

当骚坛诗社最年轻的社长,在诗会上提到我的名字时,我的眼泪奔涌而出。能被乐平里人记住名字,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我瞬间有找到家园的幸福,我也有笔拙难以传情的愧疚。我再次在心中默默吟诵:乐平里,请准许我成为你的亲人。

我在离开时,在心中告诉自己,我还会去乐平里,我还要去写乐平里,而乐平里最终会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在文学萎缩的今天,乐平里一定会以泥土的夯实和芬芳创意文学。而文学也一定会从乐平里找到传承的血液与筋骨。
作者: 绿袖绕    时间: 2010-6-22 11:48
标题: 归去归州- 朱朝敏-《美文》-2007第3期
1 回到归州

烽火墙、城门,青石小巷,吊脚木楼,古木,铭文石刻,图腾铜钟……从汉代开始置县的古城,两千三百年的历史,于1998年建设三峡大坝而沉入江河退出历史 舞台。今天的归州是秭归新建的县城,地易名不换。秭即“子”,秭归即“子归来”——以归州为秭归县中心地名,确实适得其所。“子”指谁?当然是伟大的爱国 浪漫主义诗人屈原。屈子归来,三闾大夫,归来哦——

归州是起点。关于理想——美政理想,上下求索精神的迁徙。而理想往往凌越于现实被现实战败,无法实现的才称为理想——注定去路迢迢,归路亦迢迢。归州,毫 无疑问是归途、终点——只是一种向往和祝愿了。屈子从归州出发,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求索他的理想,后遭排挤、流放,“世人皆醉,唯我独醒”,“亦余心之 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峨冠博带、苦苦行吟,最后愤懑自沉湖南的汨罗江。望心归途,归州,一个眺望的姿势和等待的港口。

归州的沉重,是承载了太多的离情。前有屈子,后有美人昭君。“明妃生照楚江情,艳比天边明月明”,国难当头、民不聊生之际,归州女子王昭君从大汉远嫁草原 匈奴,做为民族和亲使者,化民族战争为天下和睦玉帛,泰和盛世,从此三十年无战事。“但使边城静,娥眉敢爱身。千秋青冢在,犹是汉宫春” (明•莫止《昭君曲》)。而李白笔下的王昭君:“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更为真切地道出昭君的无限悲戚。望乡思归——这是平常 人的心态,何况孤鸿单雁,何况死了丈夫从胡俗又必须从嫁儿子的大家闺秀?迢迢复迢迢,山程复水更。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身死异乡,只望心归 来。

归州,无法成为终点,只为日夜兼程的魂灵招魂摆渡。是为归途而非归属,归去归州,一个行走和皈依的姿态。

归州指向心魂的归途,此名当然毫不畏惧时间的杀伤力。归州还有两名:刘备城和葫芦城,皆与战事有关。而战事大凡涉及地势重要性。 “瞿塘漫天虎须怒,归州长年行最能”(唐杜甫《最能行》),古归州前水后山,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成为历代兵家争夺之地。公元前221年秭归置县,从汉到 三国、隋、唐、宋、元、明、清诸朝均设县(郡)治于此。史书记载,蜀帝刘备为给义弟关羽报仇,东下伐吴,在此扎营筑土城,因此秭归又称刘备城。此后兵家多 次争夺,数度兴废。清嘉庆九年(1804年)知州甘立朝改砖城为石城,城墙和街道全用大青石筑就,城垣高大坚实,状如葫芦,故又名“葫芦城”——这是特定 时期的特定称谓。而秭归人民称呼并流传的只是归州。古归州的街道名如屈子街、屈姑桥、归乡路、九龙路、桔源路,彰显文化的浸润,内化和传承——望心归来, 几千年的等待,归州成为家园亲近和文化认同的生存场景。它不仅仅属于归州地图。

归去归州——在我双脚踏上秭归土地,在我离开用记忆反刍,我这样说着。



2 记叙乐坪里

四围群山合抱,山谷卧躺。这就是屈原的诞生和读书之地——乐坪里。

我在2005年端午节来到乐坪里。从秭归新县城归州开始,车行至海拔1300米高处,然后绕着山坡打转、下旋,就像沦陷一个旋涡,人的身子左右倾斜、东倒 西歪。正值谷雨天气,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下旋的大旅游车好象真的沦陷进旋涡,时时陷进泥淖里。我们下车,折断山麓旁的树枝竹条,垫在车子行经路上,然 后一起推着车屁股爬出旋涡。如此反复,终于在黄昏时分来到乐坪里。在进村的田间小道上,屹立着一座写着“乐坪里”三个大字的古牌坊。因年久失修,上面的雕 刻和图案斑驳;牌坊下的一块青石碑上,郭沫若的夫人于立群所书“楚大夫屈原故里” 几个隶体字格外醒目。

苍茫,烟雾缭绕。黄昏中的乐坪里有几分世外桃源的飘渺和亲近。我怀疑被抛在一个切断时空的段上。山谷成了濡湿的宣纸,被蘸了墨汁的夜色彻底浸染,光亮断 绝。瓢泼大雨,哗哗哗地冲击寂静的原野,比原野更加遥远的黑夜有难以预测的深邃。房间里明亮的灯盏就像安静下来的旷野狼匹,蛰伏,等待阔大的黑掩上瞌睡的 眼皮。倚靠窗前,滴答的雨声漫过,耳朵里分明感觉头顶瓦片的清脆——寂静里长指弹响午夜安魂曲。第二天,雨后天晴,山色如黛。原野被水洗得明净。

  “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五月的湖北秭归乐坪里,村巷与田间都悠扬着这样一些关于粽子的童谣。在歌声的起伏里,我们过沟壑、田垄、木桥,爬上崎岖的山路,来到屈原庙堂,参加乐坪里的端午诗会。

说是诗会,参与者却全是当地的农民。吟赋诗歌和种田生产都成为乐坪里农民的必须——令人唏嘘又向往。而中国第一家农民诗社——骚坛诗社,也在此诞生,且源 源流长,坚持不懈。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乐坪里的农民集聚屈原庙堂,举办诗会、吊唁屈原、切磋诗艺——从明清时期发端,人人诵读屈子诗篇,耄耄老者、黄发垂 髫的孩童,都能吟咏屈子22篇诗歌和即兴作诗。(据悉,骚坛诗社保存下来的明清时期诗稿约一千首,农民社员共写诗填词约四千余首,出版《吊屈原专集》等骚 坛专集七本。)

我有幸参加了屈原故里的端午诗会。从田垄里跋涉来的农民朋友围在庙堂中间的大天井院里。天井院是一个长方形的场地,石刻的屈原雕像正伫立正前方,有举目远 眺的神情,石像下是石阶,四五级,下面场地是摆着长凳的观众席。农民朋友手指间有明灭的烟头,轮到自己了,就掐灭烟头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整整衣衫,精神 抖擞地上石阶,对着屈子恭敬鞠躬,然后转身,吟咏自己的诗作。归州土话,诗词韵律,抑扬顿挫,情感充沛。四方的天井涌进大把大把的阳光。长凳上,个个脸色 红润,眼神凝聚,甚至有液体的晶亮反射出阳光的无数道光线。我聆听,像所有的静坐着的朋友一样,我们不需要对视——前方剥夺了眼睛的光亮。一个美丽的乐坪 里女子,走上前,她粗黑的头发挽成独辫,搭在胸前。她漆黑的眼睛越过我们的头顶,她也在眺望——惟独她用标准的普通话吟咏了一首现代诗歌:站在端午那一天 //只能遥遥地怀想//怀想遥遥的汨罗江//只能期待,那高贵的灵魂//记得回乡的路程。

这是令人感动的时刻。那些挽着裤腿、鞋面上还沾着新鲜泥巴的吟咏者,颠覆着诗人苍白的脆弱的形象。他们黎黑的面庞背对太阳,有着时间的阴影。而就在阴影处,最质朴最泥土最民间的骚体诗滚滚而出。屈子之风,岁月无敌。

我突然明白,屈子、屈子诗歌不是断裂于书桌上的史藏典籍,而是穿行于原野浸润泥土、落户民间的斜风细雨。阳春白雪到大众精神的向度,也就是大众意义的下里巴人了。



3 魄动招魂曲

在许多乡村,流传着母亲在黑夜的山野为生病儿女招魂的习俗。“回来哦,我的儿”,声声凄凉,响彻山野。归来哟,归来哟——

招魂曲里,魂灵颤动,有如肉体重生。有时候,人真得相信——魂灵是有的,既是有,就有可能丢失,与肉体分离,诸如形同陌路,或者茕茕孓立。不要以为这只是 思想者的一厢情愿,实际是民间早己遵从——尊重或祭奠,不仅仅是肉体,而是肉体下的魂灵。真要追溯,还得要从屈原投江说起。

公元前278年农历五月初五,楚国大夫屈原听到秦军攻破楚国都城的消息后,悲愤交加,心如刀割,毅然写下绝笔《怀沙》,抱石投入汨罗江,以身殉国。沿江百 姓闻迅,纷纷引舟竞渡前去打捞,沿水招魂,并将粽子投入江中,以免鱼虾咬食他的身体。 这正是端午节吃粽子、唱招魂曲龙舟竞渡的由来——对消亡肉体的祭奠,对流离的魂灵招归。

说到招魂竞渡——这是秭归独有的风俗,就必须提到有名的河流屈原沱。屈原沱是归州古城东5里的一个回水沱。归州人民有自己的传说版本——屈子投江后,有神 鱼将其遗体驮回故乡秭归,在屈原沱泊岸。因此,屈乡人千百年来,就在农历五月屈子的忌日在屈原沱举行盛大的招魂和龙舟竞渡活动。

无论怎样,屈子已亡,但屈子又未亡。令人魂魄惧动的招魂场景——每年的五月五日龙舟竞渡前开始。宋朝诗人陆游曾于屈原沱观龙舟竞渡赋诗一首:“斗舸红旗满 急湍,船窗睡起亦闲看。屈平乡国逢重五,不比常年角黍盘。”这样的盛况对之百姓是“宁愿荒废一年田,不愿输掉一年船”——热闹是其次,招屈子魂灵才是主 要。

2005年的端午节,屈原沱两岸,人山人海,如水沸腾。我站在远远的山坡处——那里也是人海。颜色各异的条条龙舟,都竖起一根书有“魂兮归来”的招魂 幡,“魂兮归来 ”在江风里浩荡,江头江尾彼此呼应。突然,沸腾的人海安静下来,只见百名儿童上前,大声朗诵《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在清脆稚嫩的诵读声中,当地有名的歌师跳上龙舟,所有的龙舟自觉编队,跟着歌师的黄龙鱼贯前行。歌师张开双臂,迎着江风,破开 喉咙。凄惶的唱腔里,催人泪下的《招魂曲》在江风里逶迤:

屈原大夫哦,归故里哟,嘿嗬

三闾大夫哦,归故里哟,嘿嗬

  大夫大夫哟,听我说哟,嘿嗬———

天不可上啊,上有黑云万里,

地不可下啊,下有九关八极。

  东不可往啊,东有旋流无底,

  南不可去啊,南有豺狼狐狸。

  西不可向啊,西有流沙千里,

  北不可游啊,北有冰雪盖地。

  惟愿我大夫,快快回故里,

  衣食勿须问,楚国好天地……

歌师每唱一句,桡工和岸上的百姓都要在锣鼓的敲打声中应和一声:“嘿,嗒哟!”其声震峡江,遏云止水,肝肠寸断——悲戚雄浑里,我曾经于公众羞涩的喉咙坚 定执着。哗哗的江水,以白龙为首的龙舟缓行环游,两岸人们都随着游江龙舟的鼓点节奏,一边吟唱一边满怀着崇敬之心把预先备好的粽子纷纷投入江中。

我心震撼,是读到了抗衡时间的不朽。两千余年,声声呼唤,屈子魂灵会永不寂寞吧。而对峙沧桑岁月,肉体已腐化没落千万遍,魂兮归来——永远而非永恒的行走 姿态,恰如归途而非终点。永远是抵触,意味路途成立。永恒是抵达,岂非路途消失?因而,归州招魂,不是寻找安放魂灵的空间,不是物质性存在,而是路途,心 灵的坦程和精神的恒途。



4 香溪香溪

古归州前临水后傍山,河流众多,且多被粗砺岩石砥砺、林木青草蕴藉,河水自是清澈无比,并有接近天空纯净的蓝色。而香溪在归州众多河流中脱颖而出,还是因为昭君。“昭君临水而居,恒于溪中浣纱,溪水尽香”,香溪又名昭君溪。昭君在此浣纱洗濯,溪水因昭君而美名远扬。

至于溪水是否“香”,还是有来历的。从神农架苍茫林海里发源而出——据说该地曾是神农氏采药的洗药池,荟粹百草之精华。源头地,奇峰竞秀,林海深深,云游 雾绕。林间野花竞放,山中溪流纵横。幽谷清溪、香花遍野的灵秀之地,造就溪水之香也使人不由得放弃怀疑。溪河两岸,桔林片片,芳草萋萋,伟大爱国诗人屈原 的名篇《橘颂》写的就是这里。

香溪到底是不平凡的溪流。

途经秭归的香溪在距离古归州九公里处注入长江,接口处,香溪水是澄明蔚蓝,长江水却是浑浊昏黄,对比分明。河口有王昭君的汉白玉雕像。由香溪溯江而上,便到今属湖北兴山县的王昭君老家(历史属于秭归)。

有年我乘车途经香溪,正值秋天的枯水季节,河水羸弱,但仍不失清秀纯净,林木、房屋、群山一一倒映,溪水瘦小,皆已接纳。车子行过石桥时,意外爆胎。我们 却是欢呼雀跃——终于可以亲近香溪。石桥下,溪水缓慢流淌,磊磊岩石裸露,是为横亘也为坦陈。溪水缓缓流淌,有如一条蓝色的丝带缠绕,然后朝着远方奔涌而 去。溪水两岸,橘子红了,大片的红密集得燃烧我的眼睛。我脱下高跟鞋,越过溪边的岩石,静立香溪河边,看见溪水中自己的倒影,零碎、清澈——它会跟着溪水 流到长江,流向更遥远的地方。我蹲下身子,用双手掬起溪水放在鼻间,嗅着,溪水的味道,香,淡淡的,就像想念,淡到没有,却是融入了骨髓。

曾在朋友文章里知道了北方的一条河流,一条断流后又复活的河流。它的名字也带着破坏味道——黑河,或者弱水河。曾经水流丰饶,横穿古城,但明将冯胜围攻古 城的匈奴将军时,竟想出残忍的办法——改道弱水河,让围困的古城断水自绝。数月下来,全城覆陷。坚守古城的将军最后竟是扑向弱水河而亡。曾经繁华的古城终 抵不过风沙的侵蚀而消亡,一条河流的改向决定一座城市的灭亡。河流在冥冥中昭示上帝的神谕——河流的命运见证人自身的命运。有趣的是,与黑河,或者弱水河 对应的香溪,竟真有似有若无的联系,杜牧曾经诗云“昭君墓前多青草,弱水河畔尽飞舟”。不清楚杜诗人是否知道香溪,但他绝对不知道——弱水河因人性的残忍 在战火中早已消亡了,河畔飞舟已成为前尘遗梦。而青草葳蕤的昭君墓,在杜诗人后的千余年后竟然从不衰落。从香溪出发的昭君,一个弱女子竟然肩扛国家和平的 重担,他乡青冢独黄昏——终是消弭了战事,无法还乡,是否香溪如昭君生前一样告慰它女儿的结果?谁知道,那是地底下的事情。纯净、温婉只是溪水的表面,地 底层里,谁又能看见它的暗流汹涌?它的北向潜行?

香溪岸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民歌,车上的我们小声跟唱:晚上做梦喜幽幽,梦是情哥睡炕头。五更鸡叫惊破梦,眼泪流湿一枕头。哀伤、凄切,心湿透——昭君听见了吗?

5 神灵桃花鱼

这是颇富有想象余地的名称,桃花——灿烂如霞,鱼——自由的神灵。科普知识里的桃花鱼,非为鱼类,而是桃花水母,外形像撑开的伞,或者倒扣的碗,桃花水母 体态晶莹透明,在水中游动,状若漂浮在水面的桃花花瓣。桃花水母对生存环境有极高的要求,水质不能有任何污染,活体罕见,极难制成标本,被国家列为世界最 高级别的“极危生物”,更有“水中大熊猫”之称。拥有15亿年的生命,桃花鱼的珍贵自不必多说。

而称之为桃花,是因为“形如桃花”,“以桃花为生死,桃花既尽,则是物无有矣”。瞬间呈现,一生美丽,多像高空绽放的烟花,华美极至,绚丽短暂。

我竟与桃花鱼有缘邂逅。今年五月,在归州九畹溪的一个名为“天问地缝”的山麓下,我被友人指点认识了桃花鱼:碧绿清亮的溪水里,指甲盖般桃红色的小东西, 偶尔跃入眼里,通体透明。友人惊呼:“五月山麓桃始开,花开溪鱼生,竟都被你遇见了,缘分啊。”此话有理,归州人都知道——桃花水母是生物中最低等的物 种,而归州桃花鱼则是地球上“淡水桃花水母”的唯一幸存者了,且随着三峡工程的建设,桃花水母生存环境改变,数量正急剧减少。能一睹桃花鱼芳容,已是归州 人的奢望。

我用密眼的网兜,小心舀起,一枚桃花鱼软软地趴在网兜上。我想用小瓶装着,但友人踌躇,我放下了网兜。舀起的桃花鱼是我的幸运,偶然遇见,是一件美好的 事。但瓶水却是这枚桃花鱼的坟墓。在人性所有的爱中,即使残缺,却能舍弃——爱,爱到舍弃,残缺也就是圆满了。通透如桃花水母,亿万年独守这片水域,一丁 点的污染都会葬身,这何尝不是爱的成全,有形的生命成全出高洁的禀性。

残缺到圆满,低等到高贵,稀少到坚韧,短暂到恒长——桃花水母纠结着悖论。不管投著身上的目光,静守地球上这块泪滴般澄清的水域,与桃化花瓣嬉戏、忘情。 而这又是悖论——至情才能真正忘情,归州桃花鱼的传说是足以告慰寻梦的心灵的。昭君在出嫁匈奴前被恩准回乡看望父母、乡亲,在她别离的那天,和乡亲们依依 不舍,昭君跳上龙舟,强忍泪水,弹响了琵琶,琴声哀切。乡亲们挥泪送别,昭君终于情难自禁,泪如珠滴。此时溪水两岸的桃花仿佛情动,纷纷飘落,在昭君的泪 滴中化为透明的桃花鱼。昭君与故乡山水作别,乘坐的龙舟消失在溪水尽头时,桃花纷谢,溪水中的桃花鱼也消失无踪。泪滴孕育的桃花鱼通透、洁净,是赤子之 心。归州人每年在桃花盛开季节纷涌岸边缘会桃花鱼——岂为只看水母芳容?一段离情,年年相思。

有限的形体,和破形而出的爱愿——是诗意的表达,是世界最终的真理,是神的期待。我宁愿相信,桃花鱼是流亡人间的神。而归州可能是它的神祉。



6 江汉滩妹



“ 青滩的女子,峡江的汉”这民谚在三峡像陕北“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一样流传。说的是青滩地区的女子漂亮有名,峡江的汉子豪爽有名。峡江于秭归遗留许多的 河滩,诸如咤滩、青滩、泄滩等。而今的新滩指过去的青滩。历史上的青滩多次崩岩、滑坡,晋时已名存实亡了,后被更名为新滩,滩也不新,人倒常更新。后又盛 传“青滩的女子,泄滩的妹”,姐和妹大抵是指羁留于此的女性——滩多船佬多,滩险船多于此停泊,来此寻生活的漂亮女性也多了。

归州朋友常常自诩,归州美女多,是因为气候宜人、水土滋润,王嫱的衣钵啊。我不完全苟同,私下疑心——归州美女多还因为有南来北往的漂亮女子羁留滩镇茶楼酒肆、吊脚民居的原因。

峡江到归州段九曲回肠,而两岸青山峭壁林立。江底巨石卧底,嶙峋怪状,木船触之即碎。山洪爆发,江水是明火执仗地肆虐,咆哮翻涌。枯水季节,青滩水落滩 现,上、中、下形成落差大的水流瀑布——行船称之为“绞滩”,古时是靠人力拉纤,后在其上游设立专门的绞滩站,仿佛用轱辗将缆绳放入井底取水一般,将上行 船远远地拴住,然后启动绞机,慢慢地把船拉上险滩。“犬牙交错”的地质构造,暴戾的江水脾性,必经的峡江通道——历史上的滩险从不断绝,汉时,“崩填溪 水,压杀百余人”;晋时,“山又崩,当崩之日,水逆流百余里,涌起数十丈”;宋时,“蛟出山崩,水石喷涌,害舟不可胜计”,堵江20余年,才疏凿通;明 时,久雨,“新滩北岸山崩五里,逆浪百余里,江塞,舟楫不通,压居民百余户”,堵江长达82年后才得疏通……“打新滩来绞新滩,祷告山神保平安,血汗累干 船打烂,要过新滩难上难”——滩险猛于虎不为过。

不难看出,船工柏木船行于此,在此停留是为过滩积蓄力量和整装待发。向晚的滩镇古街,灯火在灯笼里炙烤得通红、温暖,砭肌刺骨的江风放慢脚步、降低声响。 茶楼酒肆、吊脚木楼,雕花木窗轻开,一张粉脸倚在窗口,滩姐糯软的声音——嗨,回来啦……疲软着身子的峡江汉子顿时精神大振,爬木楼梯吧哧吧哧的声音有如 棒槌。

一杯热茶,通红的碳火。滩姐、滩妹的嘴巴可是不饶人,冷啦,累啦,就记得这里的家,平日里的心都化成江水了。船佬搓着突遇温暖的冷冰双手,呵呵笑着——哪呢,哪呢,平日里都跟着江水拉船,船只靠你这儿的。

这是我朋友讲述他祖父行船峡江时我脑海里浮现的画面。祖父世代行走水上,自小熟悉青滩秉性,斩滔天恶浪过险恶暗礁。夕阳下,船工号子苍凉遒劲,祖父脊背黝 黑如铁,粗砺的纤绳深深勒进肌肉里,步履沧桑……祖父成为青滩里闻名遐尔的“归州第一艄公”。青滩女子仰慕英雄。祖父踏上归州青滩,船工前呼后涌跟着祖父 亮开嗓子:我从川江架船来,妹儿在河边洗青菜。打声吆喝喊声妹哟,情哥哥晚上会你来,妹儿要把门半边开。吊脚楼里,门窗齐刷刷地敞开。花红柳绿里,祖父眼 睛只驻目倚在木窗后的那个羞涩脸庞,一半在阳光,一半在阴影。

险恶的滩水砥砺真性情。在咤滩流传一个令人吁嘘的故事:男人身怀架船绝技,但为争得船老大地位,就暗生歪主意,做了一条有暗道机关的柏木船。船上载满过峡 江的男女老少。经过暗礁林立的吒滩时,吒滩掀起巨大风浪,沦陷出大旋涡。男人操纵木船顺着沦陷的旋涡旋转,船上男女惊心动魄,呼喊震天。男人双手合十,祷 告:吒神啊,你心怀慈悲,饶恕各位客官,他们会为你送钱敬拜的。求命的船客纷纷随着男人掏钱,在男人指引下把银钱顺着木船的一个孔洞丢下去,男人默声祷 告,客人丢完钱祷告时,他大喝一声,把舵一扳,柏木船爬出旋涡,迎风斩浪而去。这男人固然有一身行水技艺,但其勇敢和聪明却落脚聚敛钱财,不足人称道,反 令人鄙夷。男人聚得如山的银钱,也挣得咤滩“船佬大”的称号,成为滩姐滩妹的争宠对象,雕花木窗里许多柔情热盼的眼光照亮这个男人脚下的青石街道。

男人很快就尝到滩女的真性情了。一个绵软的雨夜,滩姐好奇地询问男人如何战胜凶险的恶浪,深得咤神佑护。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僵硬着舌头,一一道出自己的诡 计。滩姐脸色陡变,大骂,原来是这样的孬种。猛地伸脚把男人踹到了床下,然后赤脚跑到窗前,掀开紧闭的木窗,抓起桌上男人馈赠的银子,哗地撒在青石街上。 白花花的银钱敲击着青石,清脆又震撼。男人从此郁郁寡欢,在他架着木船去闯吒滩时,木船被礁石抵触,倾斜覆没江水。

朋友祖父和吒滩男人的故事,我都喜欢。爱着恨着,清朗无涩,冰火分明。暴戾的江水,滩急浪恶,唯勇猛者才能与之握手言和。而巨石林立的枯水时节,纤夫倾斜着身子,一步一个脚印拖拽着木船缓缓前行,何尝又不是古归州最迷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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