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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雨出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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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城往事》(1-10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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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发表于 2004-12-19 17:32 | 只看该作者
不错!喜欢“吃粥”这种个性的女孩!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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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发表于 2004-12-21 23:06 | 只看该作者

有那么好吗?

我不知道作者想要表达什么.:confu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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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楼主| 发表于 2004-12-24 01:19 | 只看该作者
Post by fang04
我不知道作者想要表达什么.:confused:

谢谢你的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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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7 00:05 | 只看该作者
(13)

……

我觉得自己快死了。但我没有。

当我踩着十公分的金色细带高跟鞋,穿着樱桃红色的金丝娟质超短旗袍走下出租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腐朽了,但是还是隐隐的恐惧。就算我无所顾忌,原来心底对陌生的声色犬马的地方还是有莫名的害怕。

我掠过酒吧的窗户,看到霓虹灯闪耀下的玻璃里映射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浓妆艳抹的脸,猩红的嘴唇,妖艳的盘卷发,我的心里划过一阵刺痛。我的眼神是这样的绝望,仿佛洞穿了一切活着的知觉,就触到了午休无止的深渊。不如跌下去,我对玻璃那边自己一阵冷笑,想跌下去就别怕疼。想到这里,我对自己笑笑,走进了酒吧。

四周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空气如此混沌。虽然我有备而来,在众人怪异眼神的注视下,却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手脚才好。酒吧大概是这样一种地方,你就是穿着地宛若女神,每个人看你的眼光也象是在挑选可能被买走的商品。何况现在的我,包裹地就象是一只华丽无比的极其被渴望购买的花瓶。这只花瓶也许曾经是宋朝的细瓷,可如今,它要扎到彩色玻璃里面去了。悠然怀古,诗心词怀,都去见鬼吧,我愤然地想。

我要了一杯Tequila, 这是我唯一喜欢的烈酒。从前父亲的一位朋友来,在家里和父亲曾经对饮。我的心里一直偷偷仰慕着这个奇特的喝酒的仪式。父亲,提到父亲,我的心就一阵深深的绞痛。于是端起久违的酒,就着盐,送进嘴巴里,胡乱吸吮着青拧,辛辣和咸酸混在一起,让我的脑子瞬间麻木,眼泪就此流了下来。我尽量告诉自己想些快乐的事,但是没有,我想不起来任何快乐的时刻。似乎所有快乐的瞬间都只带来更刻骨的隐痛。还是麻木的好,我胡乱擦擦眼泪,又买了三杯酒,并且很快一饮而尽。

“小姐,你要烟吗?”一个从我进来就一直盯着我的年轻白人男子问我。他很帅,眉毛上穿着环,而且显然是个常混酒吧的老酒客。呵呵,喝酒、混日子、泡泡女人,也无非就是这样的货色。那一刻,我想到了李慕汉,心中暗暗有些后悔起来。也许我该去找他,哭哭啼啼一番,骗些关怀总好于在这里浑身不自在地折磨自己。只是我不能,因为我还不起,也因为我不想欠债。只是此刻,我也突然意识到,把自己贱卖原来也很难。我的脑中浮起一丝疑惑,我的心,到底死了没有?

意识到此刻的我根本不想有人打扰我的独坐,看了他一眼,我没做声。他却不善罢甘休,对bar tender说:“我要再给这位小姐买一杯Tequila。”他说着,眼睛斜过来看着我。

贱,我在心里暗骂。然后冲他嫣然一笑,用法语说:“谢谢。”

“我的荣幸。”他把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肩头。

我笑着拨开他的手,“王八蛋。”我用中文说。

“什么?”他当然不解,一只手把bar tender准备好的酒,端给我,另一只手捻弄着我的袖口说:“嗨,美人,嫁给我吧。”

我笑笑,把酒端过来,泼在了他的脸上。

旁边几个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惊呆了。冷眼旁观是人性里不可抑制的恶习,古今中外都是如此。我的心里突然坦荡,把心一横。大不了,今天我就把命交待在这里。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笑着说。

我的举动显然惹恼了他。他试图抓我的手,我跳起来拼命跑开。他开始骂骂咧咧,四周瞬间围起了人。两个高大的黑人保安也来了,两下就架住他。

“请你们两位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你们。”其中一个用严厉的口气说。

说完松开那个男子,站在他身边。那男人耸耸肩,骂了一句,走了出去。

孬种,我冷哼一声。

“小姐,请你也出去。”另一个保安用稍微缓和些的语气说。

“不。”我坚决地说。

所有的人都很意外的听到我的回答。门口陆续进来了一些新的客人,我被包围在了人群中间。

“小姐,请您出去。否则我们就只能冒犯把您拖出去了。”

“我并没有喝醉。那个人欺辱我,你们不能这么做。”我说,昂起头看着他们。

“之洲?你在干什么?”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分开人群走到我面前。

是史航。

“没什么,我只是来这里买酒喝消遣一下。”我笑笑。

是的,我是为他而来的。这是他的酒吧,他的地方,我早就知道。我就是要让他为难,让他难堪。我也知道他会为此有些难过,而这些难过比起我现在有的不及千分之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心里笃定是史航欠我,我要他还,一定要他还。而对李慕汉,我却生怕他吃亏,无法容忍自己占他哪怕一点便宜。

史航显然很紧张,问保安发生了什么。保安看到他认识我,自然把对我有利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史航听完点点头,对周围的人说,对不起,今年我请大家一人一杯酒。说完迅速扭头交待吧台边的bar tender按照他的话做。随后他一把抓住我往外面走。我想反抗,但是他是那么有力,我就这样生硬地被拉出酒吧外。

“放开我。”我大喊,开始踢他,他灵巧地躲开。全新的高跟鞋的带子因为蛮力的作用磨破了我的脚,好痛,可是我不管我不管。我坐在酒吧门前的台阶上,脚撑在地上不走,他就把我拖着走。我强不过他,就在他抓住我的手上狠狠地咬下去。

他还是没有放手。我继续深深地咬,他还是没有动。就这样僵持着,他一直一动不动,我呆了。

他一把拉起木偶一样的我,我就木然地随他走着。把我塞进车里,他迅速也绕进车里坐下,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把自己彻底放松摊在汽车的座椅上不语。

“你怎么了?”他问我,眼里闪烁着焦急的火花。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捕捉着他眼里的担忧和激动。他把手抬起来,抹去了我没能忍住的一滴泪水。他的声音沙哑,继续追问“你可真是个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贪恋他温暖的语气,却又害怕这样的感动。

但是都顾不得了,“爸爸去世了。” 我号啕大哭。

(14)

是的,爸爸去世了。

当我以为他一切无恙的时候。

当我感受到他和母亲之间的冰雪消融以后。

当第一次他们的肯流露出来的关爱让我感动地无以复加的时候。

当我觉得我的家终于变成了“爸爸妈妈和我”的幸福乐园以后。

当我认定自己也已经可以重新开始全新的人生的时候。

当我刚刚放心地再次离开他,身处千里之外以后。

……

这一切叫我如何应对!

命运跟我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我不敢想象母亲的悲呛。我了解母亲,一如我了解自己。天人两隔痛苦如洪水猛兽一般,这个不可逆的过程是上天宣布的最残忍的结局。别说恨、别说爱,因为我们对彼此已经失去了资格。没有机会让我们去照顾关心彼此、让我们好好爱对方;也甚至再也没有机会让我们任性、让我们哀怨了。面对它,我们有的只是无能为力,除了忍受,是的,除了忍受,但是……但是,母亲呢?她又该怎么办?

母亲显然在通知我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处理。

“之洲,不要再回来了。”母亲的表现倒似乎很平静。“你爸爸,他走得很安详。”

“可你……”,我想问母亲怎么办更想安慰她,我知道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有多大。没想到她竟然要求我不要回去。“我……”试图说服她“还是回去吧,可以陪陪你。”

“别担心,我还好。我会去欧洲工作一段时间。对方邀请了很久,之前我一直没法抽身。”她竟然勉强地对我淡淡地笑了笑,“他们和蒙特利尔有合作项目,如果顺利,几个月以后我会尽量抽空来看你。”

“妈妈!”我试图分担些什么。

“好了,之洲。你爸爸给你留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我已经邮寄给你。”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洲,我很抱歉,这些年,一直没能好好照顾你”。

“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是我自己不好。”我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之洲。”母亲的声音显然也哽咽了起来“妈妈……真的……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她说罢挂断电话。我没有打回去,因为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遗憾、痛苦、幸福、悲伤全都掺杂在了一起,千言万语难成句,除了哭泣,竟不能言。

一向坚强的母亲必然在痛苦着。可她不要我安慰,因为她不想让我担心。

但我又怎能做到?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现在我的承受力已经几乎到了极限,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我反反复复地哭着,近乎放肆地流泪,直到我已经觉得自己在泪水里泡肿了,思想已经消亡,已经再也哭不出来。

也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但是没有。

伤心事,不过是刻意地去忘记,这永远不代表不再心伤。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除了接近疯狂地想要见到史航,这个我无数次打算放弃的男人。

回来之后,经过父亲的事情,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我和李慕汉是没有可能的。我们两个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我确定自己不会爱上他,因而我经常刻意地带着安一起出现。我和他之间,我或许可以勉强自己,但那是对他的不公平。有人说欢乐该与人分享,痛苦留给自己。但是我却发现,你想与之分享痛苦的那个人,才是你真爱的。李慕汉和安都知道了父亲的事情,他们也都在竭尽全力地安慰我,我也在竭尽全力地想他们表现我没事我很好我很坚强。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也叮嘱李慕汉不要让史航知道。可我心里清楚知道自己那个不可压制的念头,那就是我想要史航知道,我想和他一起分享我的痛楚和悲伤。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只是不是每本书我们都会想要去看。我们自己做为一本书,也是每一个读者都是读懂都能了解的。我坚信着史航是我想探寻也想被之探寻的那一本书。

我的心里再也不想错过他,就象父亲和母亲那样。可惜世事弄人,我还是没有胆量,因为其实不知如何是好。既然不知如何是好,那么就什么都不要做吧!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法语课也自然终止了。我的心里千万次地翻腾过给他打电话的念头。拨过他的号码,快要接通的时候却又慌忙匆匆挂断。我的电话是分机,他不会知道那个人是我,就算也许他会怀疑。有几次接到他的电话,听到熟悉的问好,我会无言地挂断电话。我的信箱里堆了几封他简短匆忙的问候,“之洲你好吗?”我很多次地回过,“不好,一点也不好,非常不好。”但是写了删删了写,这个回答,我始终没发。

有时候,我对自己说:算了吧,你算什么,他的世界里你不过算一粒漏掉的不起眼的沉沙。也有的时候,我又会想:他应该也会偶尔想起我吧? 我就在这样折磨着自己,在各种伤心里煎熬,一个人努力地艰难地绝望地承受着。

矛盾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不管你多么不希望,你终究跳不出它的陷阱。除非,你能自救,或者,有人来救你。

我拼命地学习,努力准备自己的移民面试。直到不久以后,我收到了母亲发来的父亲特别留给我的东西。

这一次我一定要见他,因为我有了充分的见他的理由!我被自己终于从矛盾的怪圈里解脱出来感到既轻松又忧心忡忡。堆积在心里的那满腔怨恨却让我忍不住让要让他为难。于是出现了前面发生的那一幕。而我也发现,让他为难,我的心里并不能好过一点。

(15)

史航听了我的话显然非常震惊,很久很久,我们很久没说话。

终于他下定决心似地打开车窗,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到我面前,“抽烟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他的语气让我无端地有些惊慌,看着香烟,心里一横,我木然地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不自觉地咬了起来。因为母亲是医生的关系,我家是绝对禁烟的。史航替我点燃香烟,自己也点了一支。

我笨拙地“抽”着烟。看着烟雾袅袅地弥漫开来。

“之洲,我本来想再过一段日子的。现在看来,也似乎没什么必要。之洲,你爱我吗?”他突然问。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突如其来这么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时刻,可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状况下这个发生,而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我竟然扭捏而不知所措。“嗯…”手一抖,烟灰掉在了我的衣服上,他用手轻轻替我弹开。“不知道。”我的声音几乎自己都听不到,真没想到我会回答出这样可笑的答案。

看了我一会,他说“我们都是不幸的人。之洲,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爱上你。”

我的心激烈地狂跳着,是狂喜,又象是在梦游一般。我不敢说话,生怕一说话,心就会迸裂出来。我扔掉了香烟,不声不响地把乱糟糟的盘发弄下来,用手指梳理着。梳理好了头发,开始看着窗外实在没什么可看的风景。街灯是闪亮光明的,只是它的余辉波及不到的地方还是黑暗,神秘的无尽的黑暗,把一切都掩藏起来。其实即使是在白天,那些灌木丛也是人迹不至的地方,即使它身处闹市。我的思绪很缥缈,让我想到了偶尔的梦境。飞呀飞,好像灵魂出了窍,飘在半空真切地看自己。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

我转过头,笑着说:“我想我的潜意识一直固执地相信: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都会爱上我。因为我,就是你丢失的另一半自己。”说出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有轻松,还有满满的幸福,可是却掺杂了更多的苦涩。

他没有回答,突然开动了车子。我诧异地问:“去哪里?”

他笑而不语。笑容令他脸上硬朗的线条舒展了不少,他笑的时候很好看,我偷偷地想。可是他很少笑,即使笑,也大多是在敷衍。

车停在了圣.约瑟夫大教堂前。这个教堂是蒙特利尔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在皇家山半山上,我曾经几次计划来看看,却一直没有机会。

站在大教堂前的平地上俯瞰这个城市,我才发现原来蒙特利尔这么大,远处白天红叶熏染的热烈的城市被蒙上了一层只属于夜晚的无边的安详。秋日夜晚的灯光,是这么温暖。也许,这一切的美好凸显只是因为我身旁有他的缘故吧。风吹在脸上,很有些寒凉。

“你认识我的生母吗?”我问。

“嗯。”史航顿了一顿,“当然,她是我的继母,也是我的老师。史航这个名字,就是她起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么说,我们果然算“兄妹”?我诧异地看着他。他笑笑说:“不要总是那么诧异,之洲,你是我没有血缘的妹妹。其实与其说我们偶然相遇,不如说是我找到了你。”

“什么?”我很惊讶:“真的吗?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包括第一次在地铁里?”

“什么地铁里?”他显然不知情。“我不久前才找到了你的下落,才知道你居然也在这里。所以一直在想办法亲近你。本来,默默地关心也许就够了……”他突然有些尴尬地说:“谁知道发现你找交换语言的伙伴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地出现了。”

“说说我的生母,史航。”有太多的问题让我迷惑,我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才好。

“你的生母,”他犹豫了片刻,继续说“她怀着你嫁给了我的父亲。”史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远方的不知何处,他回忆着:“也许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个负心人。从前,我一直憎恶他。但是后来,我慢慢地知道,人性之复杂,远比黑和白要复杂地太多。”看到我有些疑惑,他解释道:“这些不黑不白的东西,我只希望你明白地越少越好。”

我并不是太意外。

从前我依稀猜到父亲和母亲之间必然有深深的隔阂。只是我一直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能让母亲为什么一直不肯原谅父亲,并且经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上次回去,独自一人在父亲的书房,我无意中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也偶然注意到,抱着我的手是个女子的手。那双手,却并不是母亲的。因为母亲的手指是圆润柔软的,而这双手却纤细修长,骨骼构造完全不一样。我想起父亲经常会看着这张照片发呆,有时候会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照片上那双手叹息…… 她会是谁?我有过迷惑,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指,我不敢追究,也不想。

父亲大病一场之后,母亲终于原谅了父亲,他们终于冰释前嫌。大概也是因为他们已经放开那些隔阂。我临走时,父母一起对我讲了一些事情。他们说到了一个越南女子,说到多年前,父亲独自在援越的时候和当地的一个华侨女子有过一段让母亲多年都无法释怀的感情。一个越南女子?我分明感觉到说到她的时候,母亲看我的眼神有些飘忽紧张。过去的事情,经过时间的洗礼总会淡去。但是父母之间的隔阂却没有冲淡过。为什么?直觉告诉了我一些什么,但我不敢追究,也不想。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收到父亲留下的包裹之前,我已经有了相当足够的准备。显然有些事情,被隐瞒了。父亲的死给了我很大的打击,然而伴随着这个可怕的噩耗,那个包裹也告知了我身世的真相:我居然果然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那个越南女子才是我的生母!

难怪母亲和我从来不亲近…… 虽然从小我都怀疑着,猜测着,可是当这些被确信的时候,我才明白,打击这种东西,做再多的准备都是不够的。不能承受的,还是不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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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发表于 2005-1-27 00:5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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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

我觉得自己快死了。但我没有。

当我踩着十公分的金色细带高跟鞋,穿着樱桃红色的金丝娟质超短旗袍走下出租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腐朽了,但是还是隐隐的恐惧。就算我无所顾忌,原来心底对陌生的声色犬马的地方还是有莫名的害怕。

我掠过酒吧的窗户,看到霓虹灯闪耀下的玻璃里映射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浓妆艳抹的脸,猩红的嘴唇,妖艳的盘卷发,我的心里划过一阵刺痛。我的眼神是这样的绝望,仿佛洞穿了一切活着的知觉,就触到了午休无止的深渊。不如跌下去,我对玻璃那边自己一阵冷笑,想跌下去就别怕疼。想到这里,我对自己笑笑,走进了酒吧。

四周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空气如此混沌。虽然我有备而来,在众人怪异眼神的注视下,却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手脚才好。酒吧大概是这样一种地方,你就是穿着地宛若女神,每个人看你的眼光也象是在挑选可能被买走的商品。何况现在的我,包裹地就象是一只华丽无比的极其被渴望购买的花瓶。这只花瓶也许曾经是宋朝的细瓷,可如今,它要扎到彩色玻璃里面去了。悠然怀古,诗心词怀,都去见鬼吧,我愤然地想。

我要了一杯Tequila, 这是我唯一喜欢的烈酒。从前父亲的一位朋友来,在家里和父亲曾经对饮。我的心里一直偷偷仰慕着这个奇特的喝酒的仪式。父亲,提到父亲,我的心就一阵深深的绞痛。于是端起久违的酒,就着盐,送进嘴巴里,胡乱吸吮着青拧,辛辣和咸酸混在一起,让我的脑子瞬间麻木,眼泪就此流了下来。我尽量告诉自己想些快乐的事,但是没有,我想不起来任何快乐的时刻。似乎所有快乐的瞬间都只带来更刻骨的隐痛。还是麻木的好,我胡乱擦擦眼泪,又买了三杯酒,并且很快一饮而尽。

“小姐,你要烟吗?”一个从我进来就一直盯着我的年轻白人男子问我。他很帅,眉毛上穿着环,而且显然是个常混酒吧的老酒客。呵呵,喝酒、混日子、泡泡女人,也无非就是这样的货色。那一刻,我想到了李慕汉,心中暗暗有些后悔起来。也许我该去找他,哭哭啼啼一番,骗些关怀总好于在这里浑身不自在地折磨自己。只是我不能,因为我还不起,也因为我不想欠债。只是此刻,我也突然意识到,把自己贱卖原来也很难。我的脑中浮起一丝疑惑,我的心,到底死了没有?

意识到此刻的我根本不想有人打扰我的独坐,看了他一眼,我没做声。他却不善罢甘休,对bar tender说:“我要再给这位小姐买一杯Tequila。”他说着,眼睛斜过来看着我。

贱,我在心里暗骂。然后冲他嫣然一笑,用法语说:“谢谢。”

“我的荣幸。”他把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肩头。

我笑着拨开他的手,“王八蛋。”我用中文说。

“什么?”他当然不解,一只手把bar tender准备好的酒,端给我,另一只手捻弄着我的袖口说:“嗨,美人,嫁给我吧。”

我笑笑,把酒端过来,泼在了他的脸上。

旁边几个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惊呆了。冷眼旁观是人性里不可抑制的恶习,古今中外都是如此。我的心里突然坦荡,把心一横。大不了,今天我就把命交待在这里。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笑着说。

我的举动显然惹恼了他。他试图抓我的手,我跳起来拼命跑开。他开始骂骂咧咧,四周瞬间围起了人。两个高大的黑人保安也来了,两下就架住他。

“请你们两位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你们。”其中一个用严厉的口气说。

说完松开那个男子,站在他身边。那男人耸耸肩,骂了一句,走了出去。

孬种,我冷哼一声。

“小姐,请你也出去。”另一个保安用稍微缓和些的语气说。

“不。”我坚决地说。

所有的人都很意外的听到我的回答。门口陆续进来了一些新的客人,我被包围在了人群中间。

“小姐,请您出去。否则我们就只能冒犯把您拖出去了。”

“我并没有喝醉。那个人欺辱我,你们不能这么做。”我说,昂起头看着他们。

“之洲?你在干什么?”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分开人群走到我面前。

是史航。

“没什么,我只是来这里买酒喝消遣一下。”我笑笑。

是的,我是为他而来的。这是他的酒吧,他的地方,我早就知道。我就是要让他为难,让他难堪。我也知道他会为此有些难过,而这些难过比起我现在有的不及千分之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心里笃定是史航欠我,我要他还,一定要他还。而对李慕汉,我却生怕他吃亏,无法容忍自己占他哪怕一点便宜。

史航显然很紧张,问保安发生了什么。保安看到他认识我,自然把对我有利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史航听完点点头,对周围的人说,对不起,今年我请大家一人一杯酒。说完迅速扭头交待吧台边的bar tender按照他的话做。随后他一把抓住我往外面走。我想反抗,但是他是那么有力,我就这样生硬地被拉出酒吧外。

“放开我。”我大喊,开始踢他,他灵巧地躲开。全新的高跟鞋的带子因为蛮力的作用磨破了我的脚,好痛,可是我不管我不管。我坐在酒吧门前的台阶上,脚撑在地上不走,他就把我拖着走。我强不过他,就在他抓住我的手上狠狠地咬下去。

他还是没有放手。我继续深深地咬,他还是没有动。就这样僵持着,他一直一动不动,我呆了。

他一把拉起木偶一样的我,我就木然地随他走着。把我塞进车里,他迅速也绕进车里坐下,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把自己彻底放松摊在汽车的座椅上不语。

“你怎么了?”他问我,眼里闪烁着焦急的火花。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捕捉着他眼里的担忧和激动。他把手抬起来,抹去了我没能忍住的一滴泪水。他的声音沙哑,继续追问“你可真是个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贪恋他温暖的语气,却又害怕这样的感动。

但是都顾不得了,“爸爸去世了。” 我号啕大哭。

(14)

是的,爸爸去世了。

当我以为他一切无恙的时候。

当我感受到他和母亲之间的冰雪消融以后。

当第一次他们的肯流露出来的关爱让我感动地无以复加的时候。

当我觉得我的家终于变成了“爸爸妈妈和我”的幸福乐园以后。

当我认定自己也已经可以重新开始全新的人生的时候。

当我刚刚放心地再次离开他,身处千里之外以后。

……

这一切叫我如何应对!

命运跟我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我不敢想象母亲的悲呛。我了解母亲,一如我了解自己。天人两隔痛苦如洪水猛兽一般,这个不可逆的过程是上天宣布的最残忍的结局。别说恨、别说爱,因为我们对彼此已经失去了资格。没有机会让我们去照顾关心彼此、让我们好好爱对方;也甚至再也没有机会让我们任性、让我们哀怨了。面对它,我们有的只是无能为力,除了忍受,是的,除了忍受,但是……但是,母亲呢?她又该怎么办?

母亲显然在通知我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处理。

“之洲,不要再回来了。”母亲的表现倒似乎很平静。“你爸爸,他走得很安详。”

“可你……”,我想问母亲怎么办更想安慰她,我知道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有多大。没想到她竟然要求我不要回去。“我……”试图说服她“还是回去吧,可以陪陪你。”

“别担心,我还好。我会去欧洲工作一段时间。对方邀请了很久,之前我一直没法抽身。”她竟然勉强地对我淡淡地笑了笑,“他们和蒙特利尔有合作项目,如果顺利,几个月以后我会尽量抽空来看你。”

“妈妈!”我试图分担些什么。

“好了,之洲。你爸爸给你留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我已经邮寄给你。”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洲,我很抱歉,这些年,一直没能好好照顾你”。

“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是我自己不好。”我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之洲。”母亲的声音显然也哽咽了起来“妈妈……真的……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她说罢挂断电话。我没有打回去,因为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遗憾、痛苦、幸福、悲伤全都掺杂在了一起,千言万语难成句,除了哭泣,竟不能言。

一向坚强的母亲必然在痛苦着。可她不要我安慰,因为她不想让我担心。

但我又怎能做到?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现在我的承受力已经几乎到了极限,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我反反复复地哭着,近乎放肆地流泪,直到我已经觉得自己在泪水里泡肿了,思想已经消亡,已经再也哭不出来。

也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但是没有。

伤心事,不过是刻意地去忘记,这永远不代表不再心伤。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除了接近疯狂地想要见到史航,这个我无数次打算放弃的男人。

回来之后,经过父亲的事情,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我和李慕汉是没有可能的。我们两个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我确定自己不会爱上他,因而我经常刻意地带着安一起出现。我和他之间,我或许可以勉强自己,但那是对他的不公平。有人说欢乐该与人分享,痛苦留给自己。但是我却发现,你想与之分享痛苦的那个人,才是你真爱的。李慕汉和安都知道了父亲的事情,他们也都在竭尽全力地安慰我,我也在竭尽全力地想他们表现我没事我很好我很坚强。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也叮嘱李慕汉不要让史航知道。可我心里清楚知道自己那个不可压制的念头,那就是我想要史航知道,我想和他一起分享我的痛楚和悲伤。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只是不是每本书我们都会想要去看。我们自己做为一本书,也是每一个读者都是读懂都能了解的。我坚信着史航是我想探寻也想被之探寻的那一本书。

我的心里再也不想错过他,就象父亲和母亲那样。可惜世事弄人,我还是没有胆量,因为其实不知如何是好。既然不知如何是好,那么就什么都不要做吧!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法语课也自然终止了。我的心里千万次地翻腾过给他打电话的念头。拨过他的号码,快要接通的时候却又慌忙匆匆挂断。我的电话是分机,他不会知道那个人是我,就算也许他会怀疑。有几次接到他的电话,听到熟悉的问好,我会无言地挂断电话。我的信箱里堆了几封他简短匆忙的问候,“之洲你好吗?”我很多次地回过,“不好,一点也不好,非常不好。”但是写了删删了写,这个回答,我始终没发。

有时候,我对自己说:算了吧,你算什么,他的世界里你不过算一粒漏掉的不起眼的沉沙。也有的时候,我又会想:他应该也会偶尔想起我吧? 我就在这样折磨着自己,在各种伤心里煎熬,一个人努力地艰难地绝望地承受着。

矛盾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不管你多么不希望,你终究跳不出它的陷阱。除非,你能自救,或者,有人来救你。

我拼命地学习,努力准备自己的移民面试。直到不久以后,我收到了母亲发来的父亲特别留给我的东西。

这一次我一定要见他,因为我有了充分的见他的理由!我被自己终于从矛盾的怪圈里解脱出来感到既轻松又忧心忡忡。堆积在心里的那满腔怨恨却让我忍不住让要让他为难。于是出现了前面发生的那一幕。而我也发现,让他为难,我的心里并不能好过一点。

(15)

史航听了我的话显然非常震惊,很久很久,我们很久没说话。

终于他下定决心似地打开车窗,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到我面前,“抽烟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他的语气让我无端地有些惊慌,看着香烟,心里一横,我木然地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不自觉地咬了起来。因为母亲是医生的关系,我家是绝对禁烟的。史航替我点燃香烟,自己也点了一支。

我笨拙地“抽”着烟。看着烟雾袅袅地弥漫开来。

“之洲,我本来想再过一段日子的。现在看来,也似乎没什么必要。之洲,你爱我吗?”他突然问。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突如其来这么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时刻,可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状况下这个发生,而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我竟然扭捏而不知所措。“嗯…”手一抖,烟灰掉在了我的衣服上,他用手轻轻替我弹开。“不知道。”我的声音几乎自己都听不到,真没想到我会回答出这样可笑的答案。

看了我一会,他说“我们都是不幸的人。之洲,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爱上你。”

我的心激烈地狂跳着,是狂喜,又象是在梦游一般。我不敢说话,生怕一说话,心就会迸裂出来。我扔掉了香烟,不声不响地把乱糟糟的盘发弄下来,用手指梳理着。梳理好了头发,开始看着窗外实在没什么可看的风景。街灯是闪亮光明的,只是它的余辉波及不到的地方还是黑暗,神秘的无尽的黑暗,把一切都掩藏起来。其实即使是在白天,那些灌木丛也是人迹不至的地方,即使它身处闹市。我的思绪很缥缈,让我想到了偶尔的梦境。飞呀飞,好像灵魂出了窍,飘在半空真切地看自己。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

我转过头,笑着说:“我想我的潜意识一直固执地相信: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都会爱上我。因为我,就是你丢失的另一半自己。”说出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有轻松,还有满满的幸福,可是却掺杂了更多的苦涩。

他没有回答,突然开动了车子。我诧异地问:“去哪里?”

他笑而不语。笑容令他脸上硬朗的线条舒展了不少,他笑的时候很好看,我偷偷地想。可是他很少笑,即使笑,也大多是在敷衍。

车停在了圣.约瑟夫大教堂前。这个教堂是蒙特利尔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在皇家山半山上,我曾经几次计划来看看,却一直没有机会。

站在大教堂前的平地上俯瞰这个城市,我才发现原来蒙特利尔这么大,远处白天红叶熏染的热烈的城市被蒙上了一层只属于夜晚的无边的安详。秋日夜晚的灯光,是这么温暖。也许,这一切的美好凸显只是因为我身旁有他的缘故吧。风吹在脸上,很有些寒凉。

“你认识我的生母吗?”我问。

“嗯。”史航顿了一顿,“当然,她是我的继母,也是我的老师。史航这个名字,就是她起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么说,我们果然算“兄妹”?我诧异地看着他。他笑笑说:“不要总是那么诧异,之洲,你是我没有血缘的妹妹。其实与其说我们偶然相遇,不如说是我找到了你。”

“什么?”我很惊讶:“真的吗?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包括第一次在地铁里?”

“什么地铁里?”他显然不知情。“我不久前才找到了你的下落,才知道你居然也在这里。所以一直在想办法亲近你。本来,默默地关心也许就够了……”他突然有些尴尬地说:“谁知道发现你找交换语言的伙伴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地出现了。”

“说说我的生母,史航。”有太多的问题让我迷惑,我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才好。

“你的生母,”他犹豫了片刻,继续说“她怀着你嫁给了我的父亲。”史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远方的不知何处,他回忆着:“也许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个负心人。从前,我一直憎恶他。但是后来,我慢慢地知道,人性之复杂,远比黑和白要复杂地太多。”看到我有些疑惑,他解释道:“这些不黑不白的东西,我只希望你明白地越少越好。”

我并不是太意外。

从前我依稀猜到父亲和母亲之间必然有深深的隔阂。只是我一直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能让母亲为什么一直不肯原谅父亲,并且经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上次回去,独自一人在父亲的书房,我无意中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也偶然注意到,抱着我的手是个女子的手。那双手,却并不是母亲的。因为母亲的手指是圆润柔软的,而这双手却纤细修长,骨骼构造完全不一样。我想起父亲经常会看着这张照片发呆,有时候会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照片上那双手叹息…… 她会是谁?我有过迷惑,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指,我不敢追究,也不想。

父亲大病一场之后,母亲终于原谅了父亲,他们终于冰释前嫌。大概也是因为他们已经放开那些隔阂。我临走时,父母一起对我讲了一些事情。他们说到了一个越南女子,说到多年前,父亲独自在援越的时候和当地的一个华侨女子有过一段让母亲多年都无法释怀的感情。一个越南女子?我分明感觉到说到她的时候,母亲看我的眼神有些飘忽紧张。过去的事情,经过时间的洗礼总会淡去。但是父母之间的隔阂却没有冲淡过。为什么?直觉告诉了我一些什么,但我不敢追究,也不想。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收到父亲留下的包裹之前,我已经有了相当足够的准备。显然有些事情,被隐瞒了。父亲的死给了我很大的打击,然而伴随着这个可怕的噩耗,那个包裹也告知了我身世的真相:我居然果然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那个越南女子才是我的生母!

难怪母亲和我从来不亲近…… 虽然从小我都怀疑着,猜测着,可是当这些被确信的时候,我才明白,打击这种东西,做再多的准备都是不够的。不能承受的,还是不能承受。


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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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楼主| 发表于 2005-2-26 13:28 | 只看该作者
(16)

包裹里是一条银饰一些我小时候的照片和父亲的信,却唯独没有生母的照片。我相像着她是什么样子。想象着她和父亲是怎样地相爱和离别。父亲的信里说母亲后来也到了越南,不久后他们一起撤离。当时的父亲并不知道生母已经怀孕,母亲也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知道生母很快嫁了人,虽然对方是个年长于她很多的鳏夫,有一个前妻留下来的儿子。我猜想,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父亲应该也是为生母的选择伤心过的吧?若不是我的出现,也许,父母面对的是另外一种生活。他们会有自己的儿女,享受天伦之乐。

谁知他们回国才安顿下来不久,在越南的华侨受到迫害,被要求遣返本国,生母的一家都受到了同样的威胁。因为难言的苦衷,她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希望他来抚养我。也就是这个时候,父亲才知道我的存在。父母因此开始了经久的冷战。他们多年以后才辗转知道:让他们不幸的那个女人早已经在一场意外中死去。

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我,也许父母和生母的生活,都会幸福。

没人能够承受得了被自己深爱的人背叛?我理解母亲。她恨了这么多年,一定是因为很爱父亲。生母必然也是爱父亲的,不然不会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生下我。然而父亲呢?背负了两个女人的哀怨和不幸的父亲呢?他的一生中,恐怕不仅有后悔,更有无尽的遗憾。这一切,都随着父亲的离开离开了。爸爸还有死去的生母,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知道是否还会相遇……

风吹过来,有些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史航问:“冷吗?”我点头:“有一点。”然后多此一举地说:“你不要把衣服脱给我,你也会很冷。”

他狡黠的笑着,走近我,揶揄地回答:“谁说我要把衣服脱给你?”

“我……”意识过来,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然在他的怀中。

“之洲,我要你永远都不会再冷。”他象抚摸孩子一样抚摸着我的头发,低低地说。

为什么这一切现在才来?可它终究还是来了啊!

紧紧地拥抱着他,有些陌生却有些熟悉。这个怀抱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欢喜着,叹息着,快乐着,心里着压抑着深深的恐惧和害怕,我在几乎窒息的亲近中迷失自己,生怕一放开,他就会再次消失。闭上眼睛,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拭去我的眼泪:“别哭,你这个倔强又软弱的小丫头。”我的心温暖地荡漾着,脑中突然悄悄地滑过了想象中生母模糊的影子。“妈妈,你也喜欢这个结局。不是吗?”我靠在史航温暖的怀里,兀自想着,问“我的妈妈,她漂亮吗?”。

“不要走神,”他拍拍我的脸,转而温言答道“之洲,她非常漂亮,你很象她。”

“你要干什么?”我的声音明显有些抖。

“French你。”他低低笑道,说罢轻轻地亲吻我的额头,我的脸,我冰凉的唇……

心几乎要迸出胸膛,这样的亲昵让我极度慌张,有一种不确定的眩晕感。“史航,我爱你,很爱。”我模糊地说着,心里念着:“之洲,如果是梦,就请不要醒来。”

……

我们不知道断断续续说了些什么说了多久,夜晚的风越来越冷。

“我们回去吧。”他说。

“好。”我这一天是太累了。在车上咖啡一样浓郁的Jazz音乐中,我迷迷糊糊地睡去。车突然停住了,我坐直了看着窗外陌生的建筑,揉揉眼睛问:“怎么不是我宿舍?这是哪里。”

“我的住处。”他没有多解释。

我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深夜,没有送我回去,到他的住处?我可怜的脑袋又在开始疯狂地盘算,怎么办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一阵紧张后,我对自己说,没人会强迫我,不是吗?这样想过,心里坦然了很多。我忍不住对自己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又没有打算要你献身。”

“你太过分啦!”我恼羞成怒。

“好了,你不是想去看看你妈妈的照片?”他一边开门一边说。

他是个有品位的男人,房间里虽然并不是十分整洁却设计布置地非常舒适,朴素并且自然,是我喜欢的风格。四顾看看,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一个电视机旁的小桌子上有一个女孩子的照片,以为是阿瑞安娜的,我好奇地凑过去。

那居然是我,我坐在秋千上,若有所思地荡着秋千。那是我第一次和他相约上课等他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拍了下来。我笑了起来,“我的照片?你居然偷拍。是不是今天才放出来的?”我脱口而出“阿瑞安娜不会不高兴吗?”

“黄蜂频朴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他笑笑,“我这里从来不来外人。”算是回答了我,他脱去外套,开始翻东西。

我再次看到了他穿着短袖t-shirt手臂上那个引起过我无数疑问的刺青,“之洲。”我念着,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刺青?”

“从你妈妈去世后第二天就有了。”他似乎并不想多说,犹豫了一下,他说:“之洲,我有太多的事情想告诉你。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你。”

“我要分享你的一切。”我飞快地回答,走过去挽着他的手臂笑着。“不要着急,你还有好多好多时间可以慢慢告诉我。最好不要一次讲完,慢慢地讲,讲长长的一生。”

他一怔,随即笑了“是呀,一辈子。以前,我还真的没有一辈子的概念呢。”

他继续认真地找着,我窝在沙发上开始困倦地打呵欠。

“之洲。如果你悃了就去你的房间睡吧。在转角的左手,右手是我的房间。我正好也要好好看看这些东西,很久没有碰过了。”他嘱咐我。

“什么?我的房间?”我跳了起来。

“是呀,你的房间。”他眨眨眼睛,“去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瞬间精神抖擞地跑过去看。房间是纯白色的,白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他从来没有问过我,却显然了解我的一切。顺手打开衣橱,里面有几套很可爱的女孩子的全新的家居服,是我的号码。我很意外地四处看着。床头上的小桌上,摆了一张黑白照片。

(17)

我第一次看到了生母的样子。

这是父亲书房里我那张照片的完整版。我想象中模糊的影子和真实终于重合在了一起。的确是她,虽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样子。但是她和我之间血脉相连的联系让我可以肯定一点:我就是生我的妈妈!她抱着襁褓之中的我,手臂纤细手指修长,温和而安详地低头看着那个属于她的小小的婴儿。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祥和的眼神,禁不住地想要去触摸。她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银饰,仔细看去,正是父亲留给我的包裹里的那一条。她的眉目都精致而清秀,线条温柔而细腻,因为我的眼睛长得象父亲,所以眉目看起来和她并不十分相似。然而唇齿之间,我们几乎无异。她一定是个温柔的女人,难怪父亲无法忘怀,也难怪父亲说我的怪脾气象他。

我的心中涌出一股暖流,这些日子以来,心情一直压抑。我本来以为看到生母的照片会哭泣,但是反而没有。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史航以前一直对我忽冷忽热。然而我明白,他为了我今天在这里出现,准备很久很久。

真的好累。我安静地泡在浴缸里,小声地唱歌。浴室里小小的空间是我从小最喜欢的地方。狭小的却独立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这时候我是完全自由放松的,也只有这时候,平时很少唱歌的我,会小声地哼唱。

沐浴完毕,把我可怕的衣服换掉,穿上衣橱里很合身的家居服,我兴冲冲地跑到客厅去。他在发呆,看见我来了,笑笑, “衣服很合适。” 他往一边挪:“之洲,你坐过来一起看吧。”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5、6岁孩子的合影。“你和妈妈?”我疑惑地问。他点头。比之床头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生母眉宇之间已经多了几分成熟,而她身旁还是孩子的史航,神色之间已经有了一些不羁。

“你从小就不听话?”我开玩笑。

他却象是被击中一般。我抬头看他,他深蹙着眉头说:“之洲。我对你的母亲,一直不友好。”说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他鼓起勇气一般说“你母亲为了救我自己葬身火海。”

我震惊地看着他。

“你才生下来的时候,她抱着你,高兴地问我:‘史航,你喜欢她吗?她是之洲,是你的妹妹呢。’我的回答永远是不喜欢。她对我很好,可是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母亲。可能在我的内心里,一直觉得她抢夺了父亲给我的爱。”

“后来,有一天你突然被送走了。我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伤心了很久。再后来……”提起多年前的往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秘密必在他的心里积压了很久很深很痛苦。

“不要再说下去了,史航。以后再慢慢地告诉我。”我不忍看到他伤心。

“不,之洲,让我说。那场大火我永远不会忘记。父亲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妈妈回来救我,死去的应该是我。”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冷漠的表情。不过这一次,我知道他是在对自己发怒。我大概猜到了究竟,生母一定是为了保护他失去了生命。所以他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照顾我。但是之前,他为什么有时那么冷漠?是因为阿瑞安娜吗?不是的,我非常肯定不是的。那么,是为什么呢?

“让我来分享你的痛苦。”我看进他的眼里。

“之洲,你是多么善良,和秀姨一样。”秀姨,原来他是这样称呼生母的。他长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你已经被送回中国很多年了,我几乎都把你给忘记了。你的妈妈,她最后说的话是‘史航,长大了,你要好好照顾之洲’。”

我们很久不语……

我无法看到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但我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样刻骨难忘的痛楚。而这样的痛楚,陪伴着他成长。我的心很痛,为了可怜的生母,也为了眼前的史航。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哀伤的时刻。但是我深深的哀伤让我失去这个动力。但愿他说出来会好些吧。

我轻轻把他搂到了怀里。这一刻,我才深切地感受到这个我钟爱的男人是真的实实在在地在我身边。这不是梦!我轻拍着他,“别内疚,史航。命运已经这样安排。无论如何,它最终还是让我们再相遇,我心里,已经无比感激。”

我喜欢这样的贴近,充满了安全感,四周都充斥着舒适暖洋洋的味道。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我说:“让我永远留下来吧,史航,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嚯地坐起来“太晚了,之洲。”他开始收拾地上东西,“早些睡吧。明天我们再聊。”

“不。”我按住他忙乱的手,坚定地说,“我要你现在答应。我怕你明天会反悔。”

“明天会反悔?”他失笑。拍拍我的头,“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丫头,把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我本来还打算拖一阵子,现在看来我要加快速度了结了。”

“了结?是阿瑞安娜吗?”我有些懊恼地问。

他一愣,勉强地笑笑,“如果那么简单就……”他没有再说下去,若有所思地说“姑且就算是阿瑞安娜吧。”

“不就是献身吗?我也能做到!”我不禁有些气恼。

“献身?”他哑然失笑。“在我安排好一切以前,我还没打算让你献身。”他拍拍我的脸。

“不,我决定了,才不管你怎么打算。”我赌气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可这一招对他完全不奏效,“之洲,你不要乱来!”他坚决地把我推开。

看到我有些生气了,他的语气缓和了些,“生气了?”他试探地问。

“嗯,伤自尊了。”我气恼地回答。

“好脆弱的自尊。”他笑着摇摇头,“好了,走吧,太晚了。各自睡觉。”他终于从刚才的悲伤气氛中摆脱出来,我有一丝暗喜。

无论如何,我就是这样固执。他洗浴出来,发现我在他的床上。我浑然忘记刚才私下嘀咕的羞涩和犹豫检讨过的自己的厚脸皮,嬉笑着,得意地看着他的一脸诧异。

“之洲,你一直都这么固执的吗?”他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严肃地问。

我狠狠地点头,“不过显然我还固执不过你。”我实在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史航,你知道吗?我好害怕明天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让人心跳的寂静。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索性蒙头缩到被子里,把自己藏起来。“你确定吗?”他轻轻地掀开被子,低声问我。

“很确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对他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

每一分幸福都夹杂着苦涩和辛苦,痛苦和欢愉一起构成了我们的感情世界。但是因为我们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一切的悲苦都变得不再重要。这一天好长,简直象一生那么长。我好累,身体和灵魂一起堕入不知何处的无边的深渊,渐渐地埋没掉我最后一丝意识。深夜的空气是这样的缠绵,那么就继续纠缠下去吧……疯,就疯了。

我爱的人啊,今夜,让我做你的爱人。

(18)

我和史航终于在一起了,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们那样。

每个人都能最终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是在找到以前,所有的人都只是在盲目地摸索。我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终点。此生,我再也不想去任何一个怀抱,去和任何一个人相依偎。我对爱情憧憬的一切,都在史航这里。

我要用一生来呵护我们的幸福。

有人说,恋爱最甜蜜的时候是彼此悄然倾慕和终于敲开彼此心灵的日子。真正的恋爱,和梦境无异。

安和李慕汉也已经开始恋爱,我们两个恋爱中的小女人有时会躲在一起嘀嘀咕咕。

“之洲,原来慕汉他在大陆读过书呢。他在那里喜欢过一个女生哦。”她在我们喝珍珠奶茶的时候随意聊着。

“嗯,他的国语夹杂了很多普通话呢。”安知道和了解李慕汉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我真替他们感到高兴。

“安,你的性格大方洒脱,很适合严谨温和的李慕汉。上次你高兴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当众坐到李慕汉的腿上去,甚至在说话的空当突然热烈地去飞快Kiss他。我看到他的脸红了。”

“是吗?他会脸红的?”听到这里,安的眼睛冒着兴奋的光芒。

“我猜他现在早就习惯啦。”我眨眨眼睛说“在你的影响下,他的话开始多了。他这样的老实人以前就象一个上锁的箱子,其实多半闷骚,需要一把象你这样快乐无忧的钥匙来开启他的心灵之窗呢。看现在你们多恩爱,两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粘在一起,偶尔像今天这样出来玩玩,也是因为李慕汉没空。安,恋爱多好,真为你们高兴。”我由衷地感叹。

安一贯直白的眼里有了一丝难得的羞涩“我爱他!之洲,我相信你也一样幸福!说说你和史航,我和慕汉也好关心你呢。”她总是这样直接。

看到她专注又认真听故事的样子,我笑了起来“是的,安,我也一样幸福。幸福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大概只是恋爱多姿多彩的内容罢了。我和史航,是和你们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格搭配。我们的生活很象是一对寻常的烟火夫妻。我喜欢在家里收拾打扫,在厨房里忙碌…… 这样平淡的日子,让我感觉很踏实。有时候史航会抱歉地对我说‘之洲,我太忙了。弄得我们没有仔细恋爱就变成了老夫老妻。’我很好感动,也会反问他喜欢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当然回答喜欢。其实,我知道他一定很喜欢。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都缺乏家庭的关爱和亲情,所以我们更加珍惜这些寻常平淡的日子。”

“嗯,之洲。只要你快乐,我就为你高兴。”安诚恳地点头:“其实我一直觉得象史航这样看起来象是个恋爱的高手的人,事实上,真正恋爱的时候,也是一样投入的。爱情大概不分高手低手,如果你还清醒,就是还不够爱。”

“安,自从我们都恋爱了。我们的文化差异就越来越少了。”我大笑。

我没有说出我的疑虑:史航一定有我不能了解的心事,但是大概是不想让我担心,他没有也不打算告诉我。他既然不打算让我知道,我就不问也罢。我深信他爱我,这就足够了。

他仍旧很忙,偶尔会看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眉头深蹙,我问他,他说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也就不追问。他经常会忙碌到很晚才回家,但从来不会忘记中途在我下课后来接我回家。

有时候我们会聊起过去,我小心地说到那次他受伤后来看我让我们产生隔阂的夜晚。他解释说他撒谎说自己的手机掉了,只不过是因为受了伤的时候,突然很想很想能见到我。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想到他们最眷恋的人和事。他毕竟还是关心我的!

他还说他不想打扰我的生活,但是希望我能快乐。所以当他发现李慕汉是个不错的人选,就努力撮合我们。谁知道我并不买帐,还因此恼怒。我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为什么不来打扰呢?如果我们明明彼此是最合适的?想起他过去有时明显故意避开我,又有时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仍旧困惑,不过我没有时间去多想这些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眼前和未来的幸福才是需要我们考虑的问题。

季节无声地转换着,秋天带着我们丰收的爱情进入冬天。整个冬天,蒙特利尔无论是大雪纷飞还是北风呼啸,我从不曾感到过寒冷。这个冬天,我也顺利通过了移民面试,拿到了移民纸。

拿到移民纸的时候,我非常喜悦。毕竟,我得到了自己在争取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在争取它的过程中,我遇到了此生注定的爱人。

不久,我找到一份工资不高但是还算轻松的办公室工作。虽然史航一再说他不需要我出去工作,可我更喜欢有一件事情可以让我按部就班的生活。“我不是不喜欢呆在家里做主妇。可是你忙的时候,等你回来的时间的确会很无聊。”我可怜兮兮地说。

他也就不再反对。

日子顺理成章地过着,安详而且平静。偶尔我们也吵闹,但总会很快平息下来。生气的时候,我总是说“你是哥哥,你应该让着我!”

他总是答:“你是妹妹,就得听哥哥的!”僵持一下,他就会过来哄我:“老天爷也别想让你低头道歉。之洲,你这个坏脾气的倔丫头。”

他是纵容我的,当然大部分的时候我是个体贴温柔的小主妇,快乐满足地为他打理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恨不得替他做好一切的事情。

一个新的春天来临了,然后,是夏天。有时,我想,幸福充斥了每一天的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角落,日子就这样一年一年地交替下去,就会是一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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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楼主| 发表于 2005-2-26 13:45 | 只看该作者
(19)

当白色的紫色的绣球花又开满窗下的时候,我的生日到了。

这天我早早下班回家。收拾打扮把头发高高扎成马尾,换上浅粉色的束腰裙子和同色的露趾凉鞋。裙子和凉鞋是母亲专门从欧洲寄来的生日礼物,穿好以后,放底音响的音量,我开始拨打母亲电话。父亲去世以后,我和母亲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她知道我和史航的事情高兴地说:“之洲,你长大了。有空的时候,带他来看妈妈吧。”

电话接通,欧洲的时间已经是深夜,母亲还在加班忙碌。“我才打算加完班打给你,之洲,生日快乐!”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她一定很累。“妈妈,别太辛苦了。早些休息吧。”母亲说没关系,问我打算怎么庆祝生日。“正穿着您买的裙子,听着您喜欢的戏《锁麟囊》,在给您打电话啊。”我撒着娇。

“听戏?你怎么会开始听戏?我记得你以前只喜欢震天响的那种摇滚音乐。”母亲溺爱地笑笑说。

“史航他喜欢听戏呢,而且也是这一出。好奇怪是不是?一会他就回来了,我们打算去吃中国菜。”我喜滋滋地说。“好,拍照片给我看。”母亲显然很高兴。

电话挂断不久史航就回来了。“哇,今天的你象个公主!”看到我的装束,他夸张地叫道。“真的吗?那我的礼物呢?”我急切地问。

“我回来地太匆忙,没有时间给你选礼物。这样吧,我们改天一起出去逛逛看,有你喜欢的东西我就买给你。”他有点遗憾地说。

我有点小小的失望。其实所有的女孩都一样,盼望生日礼物的惊喜犹胜于礼物本身。但是算啦,他的确太忙。“明年不许忘。”我叮嘱着拉他出门去坐地铁。前一天晚上他问我想要去哪里吃饭。我想了想:“唐人街吧?不开车,我们坐地铁过去,吃好吃又不贵的中国菜,然后去老港散步,就象恋爱的小朋友那样。好不好?”

他当然说好。

走到地铁,我才意识到很久不穿高跟鞋, 脚很有些累。“哎,穿高跟鞋走远路还真是辛苦。看来走去老港散步没有希望了。”坐在地铁里,我小声嘀咕。“要不要回去换鞋?”他问。我拼命摇头,他笑笑:“固执!好吧,如果你走不动的话,我背你去。”他拍拍我的头说。我心里一阵感动:“史航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注意到你。就是在地铁里,当时你和阿瑞安娜在一起,她的脚也是因为穿着高跟鞋同样地痛,但是你完全似乎没有注意到。”

他惊讶地看着我:“地铁里?”

“是呀。”我咯咯地笑着“就是在这里,我看到你手臂上的刺青刺着我的名字。”

“这么巧?”他不敢相信地说:“怪不得你总说地铁地铁之类的。”

“上天其实待我们不错,是不是?”我拉他起来,“到站了。”

蒙特利尔的唐人街被两个高大的中式牌楼隔了起来。记得我第一次和安一起去唐人街,安得意地说“之洲,你看见了吗?那就是唐人街的牌楼。”我高兴地点头,没走几步,安又大笑“之洲,你看见了吗?那就是唐人街的另一个牌楼。”我不解:“难道就这么短一点路?就已经到了头?”她开怀地说:“是呀!”随后她挤挤眼睛说“其实那边横向还有一些,不过呀,蒙特利尔的唐人街就这么大。想要在这里迷路也很难哦。”

现在,我和史航一起走在这条短短的街上,心里忍不住快乐地笑。幸福是什么呢?就是无论天气怎样季节怎样境遇怎样的地方,我们爱的人爱着我们,我们从此不孤单。

我们去的那家中餐馆里的听说生意总是这么好,我和史航都是第一次来。

进门以后,等着领位的时候,史航看了看里面,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有些紧张地问:“之洲,这里人这么多,我们换一家吧?”

“等一下好吗?中餐馆基本就是这样,别家也差不多。听几个朋友说专做北方菜的这家小厨还算正宗。”我以为他不喜欢这里的就餐环境,而领位的人已经来了。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说“好。”

等菜的时候,我四处东张西望。

“之洲,不要总是东张西望。”史航低声说。

“噢。”我发现他看起来不太高兴,于是问:“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真的不喜欢这里?”

他吐了一口气,“没关系,反正已经来了,你喜欢就好。”

“你不喜欢?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早知道我们不来这里了。”我有点郁闷。

“我无所谓,关系不大。既来之,则安之。等下快点吃好了,而且外面等位的人越来越多了呢。”他看了我身后的远处一眼,冲我挤挤眼睛故做轻松地说,但我知道他一定不喜欢这里。

“菜怎么还不来?”我假装关心上菜转身看了一眼。只一眼,我已经发现我身后远处的桌子上坐了几个看起来很怪的人。他们显然在关注着我们。

一定有什么不妥。

菜很快来了,我快速地吃着。

“这实在不是个说生日快乐的地方,不过之洲,生日快乐!”史航端着饭说,“怎么吃那么快?别着急,慢慢来,放焰火还早呢。”

“早点去好,”我含糊地应着,“看焰火的人多,我们还可以有时间去老城的商店逛逛。”

结账我们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翟之洲!”

叫我的是几个等位的人中的一个,抬头看去,我愣住了。三秒钟以后,我意识过来叫我的是于凡,高中时候的“男朋友”之一。

“真是太巧了!你也移民过来了?来了多久了?这些年你没什么大变化。”他显然有些激动。

“的确好巧!我来了也不是太久。”我一时不知道回答他哪个问题好。

领位的人过来了。他显然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看着转身站在一旁的史航,他问:“这位是……?”

“我是她先生,你好!”史航拿出他的招牌笑容,主动伸手握手,通常这个笑容代表他已经不耐烦了。

于凡显然有些惊讶。我慌忙摆手,“于凡,你先吃饭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有空联系。”我拖着史航想走。

于凡是聪明人,他说“好的,那我也进去了。再见!以后常联系。”

我才发现我们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当然网上的同学录大概可以找到的,可我也并不想。于凡没变,还是当年帅气的样子,只是他飘浮不定的眼神让我和他做朋友的念头都没有。

“你为什么说是我先生?”出门以后笑着我问他。

“让他连挖墙脚的念头也别有。”他捏紧我的手说。

(20)

在老城的街上走着,大部分商店已经关门,但街上还是热闹繁华。透过玻璃看见街边餐馆里精美雅致的情形,我不禁有些后悔就餐地点的选择。也许选在这里,我的生日大餐会愉快很多。

“你明年生日,我们来这里。”史航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

“不!”我笑道,“不要等那么久,过几个月你生日的时候我们就来!”

“急性子,那不如明天就来。”他失笑。

“特别的日子来感觉才到位。”我坚持。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随你。”

逛完了街,随着人流走到老港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刚才走得脚疼不肯让他背,我已经提着鞋子光脚走了一段路了,走回去已经完全不可能。我光脚踩在地上,啃着冰激凌不停地问史航,“放烟花怎么还不开始?我的脚好痛。”

“总会开始的,是不是?不要着急。等下我们叫出租车回去。”他总是用哄小孩的口气对我说话。在他面前,我也总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地象个孩子。

“对不起。”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以为自己安排地很好,结果被我弄砸了。”

“怎么会呢?之洲,今天是你的生日,只要你高兴,我也就很高兴。”他和往常一样爱怜地说。

这时人声开始嘈杂起来,原来河对岸烟花开始稀疏地放了,人群开始骚动。

烟花开始的表现未见奇特,是大朵大朵的五颜六色的花炮。渐渐地,焰火越放频率越高。由最初圆形的传统礼花,慢慢变得多姿多彩,各种奇特的夺目耀眼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占据了整个天空,实在是美丽地不可思议。大家不停地鼓掌,还有人吹起来口哨。每一个系列之间都有短暂的间歇,然后由弱到强地,重新放不同的花样和风格的礼花。

几个系列下来,发现没有更新的东西出来,人们的惊叹声已经衰竭了不少。这时候一声声低响,天空突然出现了各种奇特的图形,圆的,方的,甚至还有不规则的…… 装点着暗淡的夜空。

“真漂亮,今天是中国的礼花!”我听到旁边有明显是中国人的同胞在和同伴激动说。

心里不由也很有些激动,“是中国的!”我兴奋地对史航低喊,他也显然很高兴,“嗯,真不错!”随后他把我揽入怀中,我光脚踩着他的鞋上急切地看着天上。

“别激动那么早。”史航紧紧在后面抱着我,“按照惯例,下面应该是最后一轮了。也是最后真正的重头戏。”

随着一声尖锐的脆响,一串烟花蛇行上天,然后在空中劈里啪啦地炸开。“哇,这次果然出手不凡。”我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这个系列几乎就没有停歇过,不断地展现着中国烟花的逼人魅力。一种类似太阳的火红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忙碌地整齐地照耀着整个天空,令人接目不暇。人群发出了各种赞叹的声音和掌声。我不停地摇着身后的史航说“真好看真好看,你快看呀快看呀,好漂亮的中国红!那个象太阳和向日葵。是不是?是不是?”

仿佛是乐章进入了高潮,千万种礼花迫不及待地交替出现在天空,万乐齐鸣一般震耳欲聋。史航低头亲吻了一下我的耳朵,在我耳边肯定又有些颤抖地说“之洲,嫁给我吧!”

感觉到了他剧烈的心跳,低头看去,我的手指上多了一个精巧的钻石戒指。幸福钻进了我每一根神经,在我每一个细胞里快乐地膨胀,我转过头来,大声地问“听不见,再说一遍!”

他呆了一下,笑着提高声音说“嫁给我!”

我得意地大笑:“好!”

一串激烈的连环炮滑过天际之后,在天空逐渐散落。在所有人都以为要结束的时候,眼见散去的烟花发出一声震天的脆响,照亮整个生日的天空。

而我心里爱的呐喊,比烟花的轰鸣还响亮。天知道我有多喜欢这份生日礼物!

……

烟花放完之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散去。

重新穿上新鞋子跋涉显然已经不可能,我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想起来穿着高跟鞋走远路。实在是低估了几天需要走的路的负荷度,也对自己太乐观了。应该说,我根本没有想到高跟鞋会成为大问题,原来再好的高跟鞋,也是不适合走远路的。

“人这么多,我们现在打电话叫出租来也不好辨认,而且这附近不好停车。不如我们走到附近的酒店去吧。”他显然已经在心里安排好了,看着我的脚,他说“来,之洲。我背你。”

“我光脚走好了,我没那么娇气的。”我坚持。

“走过去可不近,而且如果地上的石头玻璃很容易划破脚。不要固执,听话。”他说,“你看你的脚,已经比刚才肿了。现在的情形,无论是叫出租还是坐地铁,都需要走一点路的。”

“那我在这里等你好了。你叫了车过来,比你背我过去快得多。”我无法想象他背我走那么远。

“这怎么行?你对这里不熟。”他不同意。

“这里人很多,也很安全。你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把电话留给我好了。”我推着他,“好了好了,快去快回。”

他的坚持总是拿我的坚持没有办法,只好抱了抱我说:“那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消失在人群里。把玩着手指上的戒指,我的心里突然感到有些空洞和失落。

半个小时过去了,人群慢慢地散去,他没有回来,大概是出租不好找吧?我开始后悔没听他的话独自留在这里。渐渐地,我等得有些心焦。

又过了好一阵子,他还是没回来,我开始有些担心,为自己今天愚蠢的决定感到有些懊恼。两个人独自在家里过生日不也是很好的吗?何必这样自找麻烦。哎,我讨厌高跟鞋。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人群全部都散去…… 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终于,夜很深很沉了,还不见他的影子。我只好给李慕汉和安打电话。他们已经准备就寝,但还是很快就赶过来了,陪着我一起等。

他最终也没有回来。

我心中渐渐浮起不祥的预感,我是颗灾星……

(后记)

我走了 好远
弯弯的 月亮累圆了
开了又谢了 蝴蝶兰
我走了 好远 好远

故事没有了
那么谁还在流浪?
蚂蚁才能到达的角落里
都 再也听不到我爱你的箴言

倦了 倦了也不肯歇息吗?
跋涉了千万里疲惫的眼泪啊
迟迟地 迟迟地不肯 坠落
躲藏得比风还远的那 一滴咸

而 勇敢的梦间或抽泣
它说
我们离开以后
路过笑容的颜色全被偷换

他心中的那个秘密,我终于了解:他以前是黑社会的人。为了我,也为了自己,一直在试图摆脱。事实上,他已经几乎成功脱离了过去。可是…… 那晚,他遇到伏击。

我无法原谅自己,也从此不穿高跟鞋,并且,永不会再穿。

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在夜半的宿舍楼下,我曾经很多次看到过他的身影。总要在我熄灯以后,他才会驱车离开。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是爱我的。但是,他永远无法知道了……

我生下了我们的孩子,小生命的存在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理由。当听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看着孩子脸上翻版的他的眉毛他的眼,幸福和辛酸纠缠在一起让我满面泪流。我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叫做:又航。但是,他也永远无法知道了……

之后我离开了蒙城,把又航放在母亲那里,独自四处忙碌地奔波了一阵子。我去过越南,探寻过史航和生母曾经的家,那里已经完全变样。多年前的那场大火只有几个老人还依稀记得……

历史就这样被时光的浪潮一点点地磨灭。物是人非,只有记忆在顽固地存在着。我最后还是去了欧洲母亲在的那个城市,暂时安定下来。

一切都过去了,象梦境一般。

偶尔我会做那样的梦:我象曾经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在蒙特利尔的地铁站台里候车,象电影的片花一样滑过的是我们初次相遇的瞬间,他的刺青,他的冷淡和无情,有时我会去质问他“你为什么没有来?”,有时我们根本不认识…… 我想,这是因为我的潜意识宁肯他无情吧,只要他能活着!如果,从来没有遇到我,他也许还能危险却生命无忧吧?谁,又知道呢?我只知道,就算是在梦里,我也对高跟鞋无比厌恶。

而更多的时候,我会梦见他还活着:梦见我在荡秋千他在一旁静静地看,梦见我们计划去旅行,梦见他对我说一切都只是他开的玩笑他现在安然无恙……

梦让我又爱又恨!除了死亡,人生没有无法穿越的瓶颈。

我还会泡在浴缸里一个人在寂静狭小的空间里思考,只是不再唱歌。

……

“之洲,不要总是赖在浴室不出来!”恍惚间,我会常常失神,以为他会在外面喊。

……

“之洲,你说来世我们是早一些相遇好还是晚一些相遇好?”他笑着问。

……

“之洲,你再也不会冷!”他仿佛还在我的耳边温柔地低低地呢喃。

……

那夜的焰火冲上天际,照亮了整个爱的天空。在最后一次烟花高潮来临的时候,焰火在天上轰鸣,他附在我的耳边轻轻说,“之洲,嫁给我吧。”

……

但是没有,都没有。空气是单调的,贫乏枯燥,只有音响里反复放着他喜欢的戏
《锁麟囊》:

“春秋亭外风雨暴
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
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
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

有一种人,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把一生的精彩都活完了。我是,生母是,母亲是,父亲也是。我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只是,遗落了爱情。

不敢把心坦白给你看,我怕你看了,会为我流泪。如果你已经看到,那么请别为我哭泣 --- 我的爱,无怨,无悔。

我,活着,勇敢地活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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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楼主| 发表于 2005-2-26 13:48 | 只看该作者
连载历经了快半年,终于发完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谢谢大家关心过喜欢过批评过,也希望大家感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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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发表于 2005-2-27 12:25 | 只看该作者
Post by 雨出晶人
连载历经了快半年,终于发完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谢谢大家关心过喜欢过批评过,也希望大家感动过。


受益匪浅!俺已经办咧健身卡,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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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楼主| 发表于 2005-2-28 20:20 | 只看该作者
Post by 时空隧道
受益匪浅!俺已经办咧健身卡,谢谢!

why健身卡?@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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