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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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是什么？在这片中，它是人的体香、人的灵魂、人的欲望、生命的精华这些非物质的东西提炼而成的物质，正是那些非物质的东西使物质的肉体得以成为活物，也正是这些非物质的东西操纵着人的理性。香水本身就是一个有着丰富哲学内涵的概念！


香味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非物质，但它能通过嗅觉被感知，17-18世纪欧洲哲学家认为世界是通过人的感官的感知而被认识的，由此就产生了唯精神论和唯物质论，以及后来康德的古典唯心论。主角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感知世界的方式与众不同，他有常人所没有的超灵敏的嗅觉，然而他也只能通过气味来认识世界，在他的世界里气味就是一切，这种单纯，纯得让人感动！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善恶之分（他没有觉得哪种气味好哪种不好，他闻死老鼠和闻苹果一样津津有味），而且，他自己没有气味！没有善恶标准、没有气味（个体的身份表征），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并不是人！他的这种似人非人、似魔非魔、似天使非天使的特征，就使后面的谋杀少女和被尊为“天使”等情节显得顺理成章，并且成功地塑造了“一个犯了罪的无辜者，一个邪恶的圣人。”


他的名字巴蒂斯特，英语Baptistal，词根含有基督教的洗礼或施洗之意，洗礼是为了洗去罪获得新生命。作者似乎别有用心地安排他作为施洗者和祭司来到世上，这些被谋杀的处女，就如同祭物一般，当最后一个被杀的女孩的父亲推开房门，一片眩目的亮光闪过，镜头切到躺在床上的裸体的女儿……纯洁无瑕，似乎正渲染着祭祀的神圣。当看到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被判罪时群情激愤以及后来被带到刑场准备上十字架的场景，我突然想起了发生在耶稣身上的类似情形，这使我更怀疑作者是居心叵测的。因为，耶稣遍体鳞伤地被钉十字架，慢慢地死去，用自己的血洗净人的罪，而在本片中，巴蒂斯特衣着光鲜地站在刑场中间，挥洒从祭物身上提炼的体香，刹那间一场酷刑变成了众人对他的顶礼膜拜，他仿佛以救世主的姿态用香味为众人施洗。如此对比，我只能揣测作者试图表达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对禁欲、神权、皇权的嘲弄。然而，巴蒂斯特的这种人本主义的祭祀只能是短暂，也是罪恶的，忽然间他明白了这种荣耀并不是他所要的，他苦苦寻求的爱已经无可挽回！甚至，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又一次致命的打击（第一次是被告知人体气味无法以蒸馏方式取得）注定了他必将灭亡的命运。作者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确了罪的标准和代价，就像《圣经》说的：“罪的工价乃是死。”他的母亲、孤儿院院长、皮子工厂老板、香水作坊老板、精油作坊工头，凡是害他的人、从他身上牟利的人，下场都是死。因此，巴蒂斯特虽然带着施洗的使命活在世上却因为他的杀人而犯了罪，最终难逃一死。


故事发生在18世纪的法国，正处启蒙运动时期，巴蒂斯特从一个恶臭的鱼摊，到黑暗的孤儿院，到奴役他的皮子工厂，到香水作坊，到格拉斯镇精油作坊，到挥动香水手帕接受万人膜拜的刑场，整个过程似乎暗喻着法国人（或欧洲人）的哲学思想、伦理道德和宗教信仰从黑暗的中世纪经过文艺复兴进入启蒙运动的整个发展历程。巴蒂斯特执著追求生命的精华的历程就像是欧洲文化从饱受压抑的中世纪到人文思想盛行的卢梭、康德时期的发展过程。最后，他以非物质的香味暗喻的卢梭式浪漫主义征服了物质世界，以人的本能战胜了人的理智，战胜了专制、形式主义、腐败的欧洲天主教会，但是他辉煌的顶峰是短暂的，也是灭亡的开始，片中以短镜头的蒙太奇手法切换着他想象中理想的爱情和当时刑场上万人淫乱的场面，形成了强烈对比，他发现这并不是他的理想！他孜孜以求的梦想瞬间破灭了。这大概影射着18世纪后期卢梭的浪漫主义压过了伏尔泰的理性主义之后，法国大革命终于爆发，然而本能的释放给法国带来的不是理想的社会，而是动荡和战乱。影片最后巴蒂斯特回到巴黎，把香水浇在身上，任凭暴民一边呼喊着天使一边将他撕碎、吞噬，以这种讽刺的手法收场，似乎也预示着法国大革命的非理性和破坏力，同时也暗示着属于封闭系统的人本主义哲学自身不可避免的矛盾和缺陷。


从现实的角度看，故事也可以理解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青年的奋斗史，他出生在最臭最脏的地方，他没有自己的气味意味着没有一个身份，他需要以成功来证明他的存在，以征服来赢得人们的尊敬，于是他苦苦寻找、执着奋斗，但当万众为之欢呼，为之痴迷若狂时，他却发现他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去爱和被爱！……我们在世间苦苦奋斗，不也如此吗？


片中，巴蒂斯特在没有气味的石洞里的日子很有意思，远离了世间的气味，使他获得从未有过的宁静，感受了片刻的圣洁，这就是他的天堂！然而他无法忍受没有气味的感觉，再次落入红尘。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处远离尘嚣的净土，那就是我们心中的天堂，然而我们却往往耐不住寂寞，经不起世间气味的诱惑。巴蒂斯特的矛盾正是我们内心的矛盾。


最后，镜头落在了遗弃在地上的香水瓶，一滴残留的香水从瓶口缓缓滴下……欲望和本能仍将继续支配人的生命，人类还有盼望吗？

康德认为：在感觉与观念之上存在着精神。这，也许就是本片所要寻找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