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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生活(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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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9 11: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物质生活(三篇)(朱朝敏)

烟酒男女







私下里认为,比较爱酒的人比爱烟的人要可爱一些,无论男女。

迎着清风,端着酒杯,就着月色下酒-——这是我们祖先一种比较精彩的活法,在这月朗风清的氛围里,是没有理由不产生贤人骚客的,李白的月下独酌、东坡的把酒问青天,酒成为他们感情的发物,藉着烈气回肠做着生命最根本的追问,酒就喝出了味道喝出了生命。实在不能想象,没有酒这种东西,前贤思想的深度是不是该大打折扣,我们的精神该会是多么苍白。

我心里一直这样认为,能与酒肝胆相照,喝到旁若无人荡气回肠的是一种境界,这种境界适宜培育英雄。他们大气、豪壮、本质,烈烈酒气烘烤出高洁不甘平庸的灵魂,他们永远鄙视鸡肚小肠的平庸之辈,鸿门宴上,项羽问樊哙,壮士,能再喝一杯吗?樊哙仰脖畅饮,闯帐的壮士在生命的边缘藉着酒与英雄搭上了桥梁,而项羽以酒为镜看见了英雄的面目,惺惺相惜,即使是对手是敌人又有什么要紧?关键是项羽从酒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样的人曾经高山仰止却是孤绝的,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需要一个映照一个沟通,酒就很容易地成为了镜子桥梁也就成全了一个英雄。英雄的吸引力在于酒总引发着他们的多情,垓下之围时,英雄饮酒唱道,虞兮虞兮奈如何?一个骁勇多情的完美英雄形象丰富着世人的想象。

而以酒为生命全部的名士恐怕就只有魏晋的阮籍,那真真是对酒泼了命似的热爱。司马昭夺了天下后,派人到阮籍家想与他联姻,第一次去,阮籍喝得烂醉,第二次仍然这样,等了四十多天,阮籍没有丝毫改变别人只好离开。司马氏看重他的学识多次请他做官,他给予拒绝,但他听说某地有藏了好多年的酒,他又请求出官,据说,他在此地为官开了官场的一个先例,推翻相互封闭的办公场所,把大大小小的官吏集中在一起办公〈这大概是中国官府工作最早的阳光作业〉,阮籍为官做事就这十几天却提高了官吏办事的工作效力,他的政绩曾为世人称道,而其余时间他却在与酒同乐。

大概因了他们,酒有着丰厚的底蕴,酒很容易喝出胸怀。男人女人能喝的并不少,这种胸怀要有品味要有格非得人少或者是独处,人一多他们就要或多或少隐藏自己,会喝带有了谋略就变成了闹酒,尽管举止文雅酒质上乘也说不上格。遇上相知或者就是自己,藉着酒后发昏的装态,给自己返童的机会,去掉规范去掉教条〈我们不是正因为规范而使生活呆板虚伪的吗?〉不妨想象在飞翔,回到生命最原本的状态,什么也不说或者一派胡言乱语,这样的酒该会是韵味深远的——确实又可遇不可求的。

在我脑海中最有印象的广告画也与酒有关,一只倾斜的高脚杯里,琥珀般的琼浆溢出洒在一只高跟鞋上。现代工业社会,酒不与女人发生关系,酒似乎就失去了味道。爱烟的女人似乎比爱酒的女人要多,各有性格,烟里的尼古丁在于提神,酒里的乙醇在于麻痹人的神经 ,那种喝酒喝到一定限度仍能屏住意志的,女人似乎比男人强,男人欣赏喝酒的女人也在于此,女人真正酒后失态时肯定是在放逐心灵,那是面对自己的一刻。 烟雾里的人藉着袅袅雾气不过是在制造虚幻来遮掩甚至封锁自己,他们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却很难交出自己,久而久之,也只能活在自我的世界。

爱酒的人不一定会特别喝酒,会喝酒的人夜不一定爱酒。爱酒,爱到一定的境界,本身也是一种境界。我向往这样的时刻,对面坐着不是自己讨厌的人,我们什么都说或者什么都不说,能喝到脸红耳赤步态踉跄,唯一的表情就是笑——这样的时刻会有吗?



将   饮   茶









青涩的初恋是一杯冰淇淋,爽口却有点冰牙。炽烈的热恋是一杯浓浓的咖啡,热气腾腾时香气四溢,令人心驰神漾。还剩下一段平静清婉的情爱,该是一杯葱绿淡雅的绿茶了。

那些片段就在茶叶起死回生后的清灵中冒了出来。男人对女人说,喝点什么?可乐、果汁、鲜奶——?女人打断,茶,绿茶吧,最好是汲水珍眉王。男人笑了,你的眉倒是越喝越精气了。

精气?珍眉凝聚的就是女人的水汽和灵态,怎能不精?男人又说,精气的女人,与茶相看两不厌。

女人缓缓地舒开了眉。男人看见“珍眉”般尖细的嫩芽在沸水中升腾,宛如飞翔的鱼。它们也在笑。

女人凝视着,那些细小的植物,在水的浸润中舒展,缓缓的升起落下。水是春天的绿色,淡绿,葱青,然后清澈。

女人举起杯贴近右眼,隔着瓷杯绿水,男人的笑意在绿水中荡漾。

袅袅的雾气,淡定的杯水,痴迷的语言,飞花的日子。

也想起别人的饮茶片段。两个女人,有着渺茫的心事,聚在茶室里。侍者低声问,来点什么茶?女人一句补一句地说出这样的茶——尖尖细细的,像女人的眉毛,绿绿的,是那种青灵的绿,在水中苏醒了。慢慢地在水中游动,就像飞翔的鱼。还有,那水碧绿,先是淡淡的,然后葱绿最后清澈,像女人的眼睛。侍者糊涂了,像女人的眼睛眉毛?这茶,世上没有吧。女人们也笑了,渺茫的心事终是不了。

这茶,女人对男人说,是有的,在五峰水尽司。茶叶是“手抓如绵,择梗不断”。男人嘴角浮起不易察觉的笑。

女人撮着三指尖,拈起尖细的茶叶,放在水晶玻璃杯底。沸水冲进,“珍眉”软软地窝在杯底。女人荡荡杯底,一汪鼓着气泡的水被逼进大杯里。沸水冲进,覆盖了茶叶。女人说,茶快醒了。男人接过杯子嗅了嗅,轻呷了口。

第三次的沸水刚好齐杯一半。嗨—茶叶笑呢,男人在女人细声婉语中点头,水尽司是个好地方。第四次的沸水中,“珍眉”张开了翅膀,扭着身子。水静叶笑,所有的灿烂不过一杯淡定清远的水。

男人举起杯贴近左眼,茶中有你。

有一个细节。男人说,沈从文先生在朋友家中做客,朋友奉给老先生一杯绿茶,老先生说,加点糖吧。友人询问他为什么喜欢糖?沈从文先生笑咪咪地回答,我年轻时喜欢一个姑娘,她家是开糖坊的。

生命之长,不过一杯茶的记忆。生活之味,也不过一杯淡定清远的水香。人生之趣,只是茶香氤氲的温暖。因爱而爱,那些平俗繁琐的日子就长出了生命的翅膀,在岁月的灰尘中拈花而笑。烟烟缕缕中,闲适的片段有男人女人沉醉的影子。

  



食         花

















我们的筷子同时伸向炒南瓜花。那金灿灿的喇叭形的的花被爆火炒得失了形状,只有色如故。那被酱油、食醋还有姜末浸泡过的葱绿的杆也失了水分,只有色如故。葱绿和金黄被塞进了嘴巴,顿时满口灿烂。养胃的菜,养眼的花。





那花是敢与油菜花媲美的。油菜花是群居的辉煌,南瓜花是独擎的灿烂。一朵一朵,错落在芭扇般的墨绿的瓜叶中,风吹不摇沙袭不动,开吧,一声令下,伸出了粉脸,自得其乐。像是有点个性而又不拒群的女子,俊朗幽秀。它的心性想必是高的,它要用坚实硬朗的绿杆擎起,带着梦想在毛茸茸的尖细的叶片中独眠,然后,等着什么将它唤醒,仿佛就在一瞬间,它就舒开了脸,“给点阳光就灿烂”,真正的灿烂啊。粉嘟嘟的花瓣吸引了大群大群的蜜蜂,嗡嗡嗡的声音唤起南瓜花隐秘的心事,它的身子轻轻地不经意间颤动了,所有的花蕾都被嗡嗡嗡的蜜蜂催开了脸,那不绝于耳的声音是花儿才能听懂的信息吧。它们屏气凝神地舒开脸,惟恐漏听一个音符。这朵花。那朵花。在等待。蜜蜂是乐意传递花儿隐秘的的声音的,忙忙碌碌地在这花与那花之间穿梭。这花接了那花的信息,羞得闭了脸,然后这花与那花要孕育果子了。而那孤零零站立着的花儿,心如火焚,那个花儿在哪里?为什么不能遇见?辗转反侧,相思如扣,花儿蔫下了头。如人。





我挑了一朵失了形状的黄花,这朵是失恋的花?还是情场得意的花儿?来不及揣摩它的前生后世,花就被送进了嘴里。从前,一个小户人家,以种南瓜为生,这家的女儿,在闲暇之余,跟着略知文墨的父亲识得文字,粗茶淡饭竟也养育了天仙般的容颜。附近富家子弟竟相求婚,女子指着满园的南瓜花吩咐,谁能在园中留下文字,南瓜丰收时再找出来给我看,我就嫁给谁。富家子弟纷纷跑进瓜园,用宣纸写好文字,塞在园里,有的用木匣子装着,有的用土埋着。惟独一个秀才天天来到南瓜园,终于南瓜花结出青翠的拳头般的果子,秀才精心地选了几个瓜,用刀在每个瓜上刻了一个字。以后,秀才像守护珠宝似地守护着瓜园,隔几天在瓜的痕迹上加深痕印。暑去秋来,南瓜丰收了,求亲的人聚到南瓜园,富家子弟们傻了眼,木匣子被虫子、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埋在土里的宣纸早就与土为眠。而秀才面对满园黄灿灿的南瓜笑眯了眼,他风光十足地挥舞着镰刀,割下了丰收的南瓜,摆出了一长溜的南瓜阵,南瓜上面的字赫赫在目:黄花为媒,丰收在望。南瓜结缘,与子同悦。





好个花为媒,我的嘴巴咀嚼着灿烂,这样的花,灿烂的花期掩盖的不过隐约的梦想,俊朗的面目幽深的希望。这花。那花。爱情中的花仙子。





他望向我,笑什么呢?





吃吧,吃吧。南瓜花,养胃。南瓜花,养眼。南瓜花,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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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得仔细,你能看见——旷日下的游风,淡淡的,轻轻的,却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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