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辆当年在暮色中行驶的列车闪幻着一张张年轻生动的面庞,他们的青春年华象窗外晚霞四溢的天空,绚丽多姿、激情飞扬。那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年代,而今天的琴声
2003年秋天的一个上午,我忽然接到林晶从天津打过来的长途,这个电话给我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她终于找到了林叔叔的下落。寻父心切的林晶居然私自撬开了一个公共邮筒,住在附近的林叔叔的同事每月按时从这里把退休金和医药报销单寄出,所有的信件都寄往一个外地城市-黄石。林晶等待即将回国的哥哥然后一同奔赴那里,而我则匆匆买了一张车票,再次踏上了一年前那段南下的旅程。
林叔叔在他陈设简洁的居室中接待了冒然来访的我,他表情中显示出的平静让我吃惊,那是经历了岁月的历炼而宠辱不惊的表情,这位年近七十多岁的老人举止已经有些缓慢,但他目光依然清澈,思路依然敏捷,我的这次意外造访把林叔叔的思绪带到那些遥远的逝去的岁月中。
林嘉木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是在五十七年前的一个初夏的早晨,一辆老式福特汽车载着外祖父一家来到当时位于威尔逊大街上的天津海关家属大院.这一家来自南方家庭的特殊打扮引起了那些住在大院中的北方人的好奇。戴着白色太阳帽、身着蓝鹦鹉牌深色西服上装和浅黄色亚麻短裤的外祖父站在白蜡树浓密的树阴下,气宇轩昂地打量着这座辰光中优雅的建筑,穿着裸袖真丝旗袍的外祖母忙着指挥着几个脚夫搬运行李,两个年纪稍幼的女儿在花坛间相互追打着,一个穿着蝶结蝙蝠袖连衣裙、年纪稍大的长发女孩端坐在一个柳条编织的衣箱上,林嘉木绕到花坛的一侧,这样他可以看见那个长发女孩的侧影,可是晨风总是撩起她那细密的发丝,遮住她那轮廓秀美的面庞.就在那天的下午,林嘉木从大人们的口中得知原来那个长发女孩就是父亲十多年前在上海海关税务司的同事岑英杰的大女儿岑海龄.那个初夏的早晨,少年的林嘉木初次感到了来自异性的魅力,这种魅力象是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林嘉木日渐成熟的身体中经久不散,而后随之而来的压迫感使林嘉木在和母亲日后的相处中总是谨慎地保持一定的距离。
谈到当年这段怦然心动的时刻,林叔叔的表情居然象一个患了单相思的少年那样腼腆。他接着回忆说,虽然他们同住在一个大院中,双方的父母又是共事多年的朋友,但林嘉木和母亲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表现得很拘谨,他们的之间的交谈总是含蓄地避开主题。由于当时男女分校学习,所以大院中长大男孩女孩很少有机会深入交往,他们在相对沉闷的环境中度过了少年时光,只到有一天他们各自考上大学的那一刻,母亲竟然惊讶地发现林嘉木居然和他考中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林叔叔说,这是他当年用心良苦的设计,他不顾父母的阻挠,学习成绩优异的林嘉木毅然放弃考取清华、北大的机会报考母亲所报考的那所大学。但是即使在那一刻,他们也没有相互袒露出内心的秘密,这个秘密又被搁浅了整整四个年华只到那个鄂州多雨的夜晚。林叔叔最后地说,当年他们在各自的目光中几乎完美得咄咄逼人,这种存在他们之间的压抑感使年青的他们陷入了矜持和自卑的矛盾境地。而他们孕育多年的相互暗恋就在一个的无情的雨夜,被离奇的命运之手不可思议地断送了。
黄昏十分,林叔叔独自靠在窗口边的软椅上,沉醉地用手风琴演奏着一首苏联五十年代的歌曲,这首歌曲就是四十五年前他在那辆开往黄石的列车中演奏的曲目-《山楂树》。窗外夜幕中的楼群灯火阑珊,晚风拂入微启的窗户,吹乱林叔叔额前的长发,“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正在闪光,列车在飞快地奔驰,车厢内灯火辉煌。。。。”那辆当年在暮色中行驶的列车闪幻着一张张年轻生动的面庞,他们的青春年华象窗外晚霞四溢的天空,绚丽多姿、激情飞扬。那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年代,而今天的琴声依旧演绎着往昔的旋律,只是时光不再,物是人非了。
琴声嘠然而止后,林叔叔怔坐在那里陷入对往事的回忆,那是1965年一个夏末的清晨,林叔叔需要把一台设备护送到位与林芝的林场,在临上车的时候,林叔叔接到从北京寄来的包裹,来不急打开包裹的林叔叔只好带着它匆忙上路。包裹中的物品是詹崇芸受林叔叔之托在北京购买的专业书籍。在那堆专业书籍中夹杂着一封厚厚的信件,那是詹阿姨写给林叔叔的,信中介绍了他们大学同学的近况,特别提到了母亲,詹阿姨告诉林叔叔说,母亲已经结婚,在信的末尾詹阿姨详细描述了六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告诉林叔叔那仅仅一分钟的时间改变他和母亲的命运。林区的山路颠簸不平,阳光象是捉迷藏般地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间闪幻,湍急的河水在公路边幽暗的深谷间喧响,林叔叔在剧烈摇晃的卡车上努力地捕捉着信件上的文字,命运的无情捉弄使他在那个险象环生的林区公路上潸然泪下。最后,林叔叔决定在工程结束后申请调回天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