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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who knows?
给女人一家办卡的是个中年男子。毕业多年,男人的英语早已经生疏。在国内左右逢源的他在这里只能像个小孩一样地跟在女人后面。
儿子向来是不认生的。虽然女人告诫他:公共场合,说话声音要小,但他还是发现很多东西,小声告诉妈妈:妈妈,看那墙上。墙上挂着一个印第安人的木雕。
办证的男子留意到儿子,微笑着说:He is cute.
Thanks. 女人回答,He was a TV star in China.
He has a star face. 男子说, maybe one day he will be a star in Canada. Who knows?
Who knows? 谁能预测未来?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家,带给我们的会是什么?
回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南方的小城里,已经多年不下雪。看到眼前的飞雪,又想起在北方念书时的情形。踏着雪,抱着厚厚的书去教室,深邃冷峻的夜空里三五颗寒星格外孤单。那时候总会想:要是有人帮我扛扛这书包该多好。那时候女人还不认识男人:二十岁的生日过了两次,还是觉得孤单。但那时已经明白:生命的负荷,再重,也只能自己扛。
回到移民站,一家人昏睡过去--倒时差真痛苦。
2。我们只收现金。
被敲门声叫醒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黑压压一片。荫来接他们去吃饭。荫是女人多年前的同学。来这里六年还是七年了?和她的先生开了家花店。
去唐人街。荫说,吃完饭后,再带你们去老港逛逛。睡眼惺忪地上了荫的车。冷风一吹,清醒了好多。看看表,不过是五点,天竟然是黑得透不过气来。
车子无声无息地掠过清冷的街。荫说还要去店里看看。花店不大,但很精致,雪花里隔着玻璃看过去,君子兰洁白素雅。
第一步是怎么开始的?女人问。
哪一步是第一步?荫反问。
女人无语。哪一步是第一步?
移民,移民,既然选择了漂泊,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唐人街比想象的小多了。荫的先生将车停在路边。带领女人一家拐到一幢楼前。女人抬头端详, 暗黄的灯光里写着几个字:牛记小厨。不由得想笑。猪,羊,马,狗,都不如牛记叫得顺口。
只不知道这掌柜的是牛哥还是牛嫂?
在楼上见到的是牛嫂,很大气的一个北方女人。荫介绍说牛嫂在国内是演员。唱河南梆子。
端上来的菜吃在嘴里,总觉得怪怪的,不像中国菜。
结账的时候,女人掏出白天刚开的银行卡,牛嫂有点儿尴尬地笑了:我们只收现金的。怎么办?只道是入乡随俗,谁知唐人街的规矩和别处不同。
3。租房子
荫告诉女人要赶快租房子。在街上见到a louer 字样的,就表示房子供出租。还可以上网查。
刚来,可以上上新浪网。里面什么信息都有。荫告诉女人,但是尽量不要和中国人在一起。
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中国人。荫的丈夫也在一边告诫女人。
不能相信中国人?女人心想:那我能相信他们俩吗?他俩又相信我们吗?
虽是一起长大的同学,女人觉得和荫已经有距离了。
回到移民接待站,江苏夫妇告诉他们老李找到房子,当晚就搬走了。你一个女人很好找,可以和别人分租。费用多少可以省些。
未来太不确定,男人和孩子决定留在国内。女人在这边探路。男人给女人准备了一万加元。他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从网上看到一家人出租一个单间。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个东北女子。声音很脆。
牵着孩子和男人一起去看房子。东北女子说很好找,坐橙线到终点,再换公交车,小街名为crevier. 法语里是小河的意思。一路上看大雪纷飞,不知道这路的尽头在哪里。
在公交站给房东打电话,不小心将手套落在电话亭里。手套是男人买的。男人买了六双,都是很贵的毛皮手套。但款式都不合女人的心意。女人照例什么都没说。
从一开始,男人做的事情,不管是房屋装修,教导孩子,就很少合女人的心,但不知何故,女人总是能原谅,能接受,大约是觉得男人只是无知,而心里其实是在意她的?
雪花铺天盖地,儿子穿着小红棉袄,兀自走在前面。女人穿着高跟皮鞋,拽着男人,一步一滑。路旁的小屋子看起来都一个样。要找的人家住在一幢公寓里。电话里说下公交后不过两百米,怎么走起来遥遥无期?
开门的是个戴银镜的女子,身后藏着个和儿子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女子自称姓王,来自沈阳。小男孩叫启启。上法语学校。王太太的丈夫丁先生白天上班,晚上读training.一家租了个五半。房租600,租给女人的那间200元。女人进去看了:不大的房里,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衣柜。门上挂了一面镜子。女人走到镜子跟前,约约理了一下头发,三天没照镜子了。
王太太比女人小三岁,说话很热情:冰天雪地找房子不容易,我们这个区很好,中国人多,有什么信息都可以互相交流。
说话间,丁先生回来了。女人留意到他穿的鞋子很重,底也非常厚。
这是雪靴。这里的冬天足足半年,雪靴是必备的。王太太告诉女人。你的高跟鞋留着春天用好了。
男人和丁先生聊上了。彼此的感觉都不错。男人对女人说:给你买张桌子。配台电脑。就搬过来吧。
丁先生开车带女人一家去附近的超市,有maxi, Canadian Tire。还有很多水果店,面包店,咖啡店。
这里买东西很方便的。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捎上你。丁先生对女人说。
是啊!一个人不容易的。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王太太飞快地接上话,回头问男人:这么漂亮的老婆,舍得让她一个人在这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王太太处处顺着丁先生。开口闭口我们家丁义。
从网上花十五元买了一张四条腿可以拆下来的桌子。又花七百元买了一台电脑。男人给女人上了qq, 教会女人,说以后就视频聊天。
儿子和启启玩得很投缘。往浴缸里摆满了恐龙玩具。然后叫女人和王太太进去。女人吓了一跳,两个孩子开心地笑了。王太太皱了皱眉,但瞬间就换上一幅笑脸,对启启说:在学校老师怎么教你的?自己的东西要收理好,不要搞得到处都是。
男人和儿子的返程机票只有十三天。十三天里,该办的报到手续都办了。外面飘雪不止,呆在屋里,空气温暖而干燥,令人窒息。每天王太太早早送启启上学,丁先生出去上班,上完班还要赶到学校读书。据说学的是车床操作。
读training 好找工作。丁先生说,他眼下干着的活就是读书时工厂来要人,他去试了试,老板就要他第二天去上班。时薪12元。对这里的工资水准没有概念,刚出来总是习惯性地将加币折成人民币,或把人民币折成加币。男人去蔬菜店买西红柿。四磅花了十二加币。拎回来想想不对:老婆,8个西红柿花了近一百人民币呢!一百元在国内可以买多少? 女人算不出来,在家都是阿姨买菜。好像几毛钱一斤?男人心里的压力,女人感受得出来。
对面住的也是中国人,好像是一个妈妈带着个小孩,但和王太太家极少来往。周六丁先生送启启去中文学校和武术学校。女人好奇,也跟着去了。校长是北京人,和女人聊了几句,让女人留了电话,说会和她联系。
给荫打电话,想约她出来小坐。荫推托了,说店里忙,走不开。听女人说找了房子,和一对夫妻合租,便在那边提醒:为什么要和一家人合住?像你这种情况,一般都不会找这样的房东。 要知道他们是一家子,利益在一起,你一个人可得当心点。不要让他们联合起来欺负你。而且,你签不到lease,以后要lease的时候会很不方便。
听不懂荫的提醒,觉得这一家人不错。家居久了的女人,还真无法想象独居或和单身男女合租的情形。喜欢王太太一家,大约就是因为那份浓浓的家庭气息?还有启启,一个和儿子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4。舍不得妈妈
十三天到了。飞机是早上7点。送机的刘先生五点准时赶到。儿子从梦中醒来,懵秾中意识到什么:双手紧紧搂住女人的脖子,抽泣着说:我舍不得妈妈。
和爸爸回去。妈妈会来接你的。女人一边给儿子套上羽绒服,一边对他说。语气一如既往地坚定温和。
儿子闻言,闭眼放声大哭– 不是不相信女人的承诺,而是明白和女人的分离无可回旋。
抱着儿子急匆匆地出门– 丁先生要上班,睡泯本来就不好的他,一点响动就会让他无法入睡。短短十三天,感觉过来的人都在奔,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身不由己,精疲力尽地往前奔。
雪,究竟下了多少天?扑挲迷离的雪花里看到刘先生和他的车。男人将行李放在尾箱里,接过儿子。儿子依然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对面楼里住的一个老人。老人拉开灯,女人透过窗帘隐约可见一个孤单的身影。老人是一个人?想必也是夜深难暝?刘先生微笑着立在车旁– 类似的情景他也许经历得太多?
照顾好儿子。女人对男人说;
园你的一个梦。男人对女人说。他其实是理解我的。女人心想。
在家,你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在这里,有事,就给荫打电话吧。
男人走得其实很不放心。但为什么不抱抱女人呢?女人瞬间的感动总是被他永恒的理智击得粉碎。
5。等待
屋里就剩女人一个人。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个大大的长方形。四周静寂得令人慌乱。没来由地思恋国内浮华而喧闹的生活。冬天里,和同事一起去南门口吃臭豆腐– 一块钱五片,还有刘四婆婆的鸡尾虾。
南方的冬天,雪不多。有一次正在上课,发现一个孩子看窗外,接着又有一个。循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原来窗外飘起了小小的雪花。
下雪了。教室里一片兴奋。合上讲义。女人给孩子们讲一个冬天里的故事。
女人要远行,约男人出来。在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那天的雪连绵不绝,女人在雪地里等,等男人,等得自己身上落满雪花。但男人始终没有来。女人走了。远渡重洋,求学,求职,一路顺风,但心里始终是落寞的。
十年后,男人和女人重逢。两人站在窗后,外面飘起了雪。
好大的雪。男人说。很多年前也有过这么大的雪。
请不要说。女人止住他。
男人顿住,但还是坚持:我只是想说,当年我不来,是因为我怕,怕你说再见。
女人怔住了。她等,其实是等男人说—不要走。
走了十年,还没走出彼此的心?
孩子们听了,兴奋得大叫– 爱情故事,任谁,都是爱听的,何况他们?
只是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又有多少十年– 用来等待?
拨通荫的电话。告诉她心里很慌张– 因为不知道往哪里走。
不要急。荫安慰她。刚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边走边看。你们那里有个移民服务中心。可以去咨询咨询。还有学法语也是个很好的过渡。你有十个月时间慢慢地了解这里。
电话里听到荫有顾客进来。Bonjour, Monsieur, Est ce que je peux vous aider?
荫飞快地用法语和他们打招呼。
女人听了羡慕不已。
6。老太太和法国帅哥
和移民服务中心约了appointment ,虽然换了雪靴,还是走不稳。一不留神就摔了一跤。迎面走来一个老太太,见女人的狼狈样,不禁哈哈大笑。
Attention! 老太太对女人说。看了看女人的鞋,老太太抬起自己的鞋,让女人看:你还要安上这个,有钩的,走路时可以插进雪里,就不会摔跤了。女人立起来,谢了老太太,心里想:这个鬼地方,冬天里走个路都这么麻烦:穿了雪靴,还得套上钩子?!老太太说她叫Helen, 住在中心对面的一幢小楼里。女人愿意的话,可以过去和她聊天。很喜欢这个热情的老太太,女人和她交换了电话号码。
继续往前走,一个男人拦住她:我从法国来。到这里旅游,你能不能给我拍张照片?
女人接过相机,给他照了– 取景框里一个戴帽子的蓝眼睛老外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男人盯着女人问:我住在Paris,你去过吗?
女人摇头。
你以后要去的话,可以来找我。对方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
女人微笑着摇头,可爱的法国人。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能不能和我去喝杯咖啡?法国人继续问。
女人依然摇头:Sorry, I have an appointment this afternoon.
法国人依旧坚持:Take my phone number. You can call me anytime.
女人盯着对方好看的蓝眼睛,说:Thanks, Sir. I don’t think I will need that.
拒绝归拒绝,心里却想:法国男人,很帅耶!
中心的人得知女人在国内教英语,很肯定地说她在这里也可以教。You have a nice accent. 接待她的Isabell这么说。
That’s impossible. 女人结结巴巴地说,在这里教英语?怎么可能?
Nothing is impossible. Isabell 安详地说。
Nothing is impossible? 莫非这就是移民的法则?尽管如此,女人还是不想。自儿子降生,心就莫名地安宁了。厌倦风云变幻的商场,就想陪着这个儿子慢慢儿长大。走上讲台,而且要求教小孩子,动力来自于儿子。小男孩是怎么长大的?七年,看着一批孩子长大,好像自己重新成长了一遍。他们教会我得更多。女人有时候想。
女人要走,学校是知道的。高三毕业班分配老师。教导主任问女人:可不可以送他们毕业?
可以。女人简短地说。女人只教一个班。即使是高三,作业不多,考试也不多,但孩子们喜欢英语,总是考第一。最后一堂课的时候,女人告诉孩子们,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也许也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堂课。你们走了,我也要离开了。我年底就要去加拿大了。
孩子们尖叫欢呼。十七八岁的孩子,是向往外面的世界的。喜欢英语,大约是相信女人的话:学好英语,你就可以走遍天下?
临走的时候,学生自发地过来送别女人。女人家宽大的客厅被他们填得满满的。请他们吃饭,唱歌。男孩子过来给女人祝酒。女人回敬:祝他们找到漂亮的女朋友和挣很多钱的工作。
歌厅里的服务生很惊讶:没见过这样的老师!
一个男孩子很得意:我们的老师又温柔又漂亮。
不想教了,是因为儿子长大了。他十八岁以前的生活从学生的身上看到了。
不能教了,也是因为这里不是中国。要了解的东西太多太多。
6。成功人士
刚回到家里,中文学校的校长就打来电话。告知圣诞节学校有活动,女人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看。莫了,校长说:你很幸运,一来就遇上我们这些成功人士,否则整天和新移民在一起,心态会很坏的。
来了不多日,隐约觉得荫,中文学校的老师都不自觉地有点回避像自己一样的白痴新移民。只是成功人士和新移民,这些概念该怎么定义?
在中文学校看到的成功人士服饰都很怪。有的着唐装,梳粑粑头,戴金丝眼镜,像上个世纪走过来的太太;有的梳两个小辫,像五六十年代的知青。但脸上都素面朝天,不施粉黛。
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 女人,颜色太多固然不好;一点颜色也没有是不是太乏味?
须知就连宝姐姐这么绝色,素不喜欢花花草草,屋里搞得像雪洞一般素净,宝哥哥还不是见了敬而远之?
不管怎么样,如此成功女人,还是值得一见。
成功女人来这里十多年了。电话里向女人描绘自己的奋斗史:学音乐出身,为了出国,苦学英语,女人念书时任系主任的秃头老教授当年还给她上过课---世界说来还真小。
出来后念了音乐系的研究生,然后嫁给现在的洋丈夫。洋丈夫是个building engineer. 多年前买了块地,今年终于盖了一个大房子。
成功女人很沉醉:你过来看看我们的房子。小时候,就有人说我是住金屋的命。
她是不是讲得太多了?女人看看表:居然和女人唠叨了一个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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