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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这个春天有点冷──写在喻华峰、程益中之后

2004年的春天，广州，零上四度，南国经历了多年不见的寒春。

与此同时，另一股寒流同时袭来，这一股寒流彻底摧毁了我们梦幻的公平与正义。

2004年3月19日，一个被称为中国传媒黑夜的日子，广州市东山区法院做出判决，一个率领南方都市报从亏损800万做到年赢利1.6亿的具有全国影响力的强势媒体的喻华峰以贪污10万元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以受贿罪判处南方日报报业集团原社委会委员、调研员李民英有期徒刑11年，并处没收财产10万元。同日，《南方都市报》原执行总编辑程益中也因同一案由广州市司法机关刑事拘留，后又以涉嫌贪污被正式执行逮捕。

程益中在《南方都市报》2004年新春动员大会上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冬天特别冷。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未来的结局
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有幸看到“从严、从快、从重”判决的例子。

广州市东山区人民法院于2004年3月19日作出的（2004）东法刑初字第75号判决，喻华峰则被判徒刑十二年。宣判后律师说，从来没有办过这么快的案子，中国罕见的办事效率。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1966年12月遇罗克在《中学文革报》发表的《出身论》成为一时的惊世骇俗之论。紧接着的1970年3月，春寒逼人，遇罗克──一个年轻人充满良知的声音被无情的“专政”压灭了。遇罗克入狱后，他们全家7口人，除一个70岁的姥姥外，全都被发配到北大荒等地劳教。

同是1970，张志新被捕，1975年4月4日上午10时12分，张志新惨遭杀害。张志新女儿林林回忆时这样说：1975年初春的一天，刮着大风雪。沈阳法院来了两个人，通知爸爸、我和弟弟到县城开会。沈阳法院来的人要我们坐下，说是给我们办个“学习班”。接着，一个人掏出《毛主席语录》，翻开念了两段语录，一段讲什么阶级斗争，一段讲坚决镇压一切反革命的。沈阳法院来的人大声说：“你妈妈非常反动，不接受改造，顽固不化，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反对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反对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罪上加罪，政府考虑加刑。如果处以极刑，你是什么态度？”爸爸代我回答说：“如果确实那情况，政府怎么处理都行。”法院的人又问：“处极刑，收不收尸？张志新狱中的东西你们还要不要？”我低着头没说话。爸爸又代我说：“我们什么都不要。”

后来在张志新的案卷中找到那份“笔录”：

曾林林：刚听说张志新犯了反革命的罪行，我当时感觉会影响我进步的。这下可完了。但经过学习提高了认识，母女关系是有阶级性的。她虽然生了我，是我的母亲，可她是反革命，就不是母亲了，已是我的敌人了。她反党反毛主席，我们就和她斗争到底。我后来经过学校老师和家长的教育，我已认识到她反革命，我和她划清界限，并不会影响我的进步。

问：张志新实属死心塌地，罪大恶极，你们有什么想法、看法？

曾林林：坚决镇压，把她处死刑，为人民除害。我们连尸体也不要，政府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都拥护。对于张志新在监狱的还有什么财物，我们什么都不要，这有(由)政府处理……

那一年，彤彤不满10岁，而林林也未满18岁。

如果说这些荒诞是因为已经过去所以可以正视，我们可以拿出来在这里重新讲述。事实上，即便三十年过去，我们也并不确定一定会比过去正确。

因言获罪，莫须有的罪名延续几千年，即便到今天，讲真话依然要付出代价。

在这个世上，最大的荣幸是有几个可以称得上“中国良心”的人，比如蒋彦永、比如高耀洁，他们因正直，更因稀有而珍贵；

在这世上，更大的荣幸是有一个称得上中国良心的媒体，我们不需要太多歌功颂德甚至吹黑哨的媒体，一个掩饰或者掩盖真相的媒体终究不能永远蒙蔽人心。

江湖上的传言很多，如果传言属实，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得罪权贵。我们无从考证孙志刚案宣判时被判刑的一位公务人员对着席下的某位权贵说“你不把南方都市报搞死我出来就把你搞死”的可靠性。或者考证已不重要。

讨论12年的刑期是否过长或者是否“私分公款”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这场审判其实只是权势与正义的斗争，是一场人心的审判，当喻华峰他们站在被告席上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提起公诉时，被审问和拷打的恰恰是那些居庙堂之高者。

正如思想家培根所指出的，"一次不公的判决比多次不公平的举动为祸尤烈，因为这些不平的举动不过弄脏了水流，而不公的判决则把水源败坏了"。

孙志刚墓志铭上这样刻着：逝者已逝，众恶徒已正法，然天下居庙堂者与处江湖者，当以此为鉴，牢记生命之重，人权之重，民生之重，法治之重，无使天下善良百姓，徒为鱼肉；

永远不要忽视卑微的人民！

一个国家的繁荣强大正是从每个卑微的人民身上看到希望与力量。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人之言。”在强权面前，所有公平与正义都苍白。

公道自在人心，毁誉自在人心，回味历史，又有多少定论是在真正对得起子孙的？

好在历史是人们写的，我们相信历史从来就不是顺畅的，黄河九曲依然向东。

孙志刚案记者陈峰致广州市领导人的公开信中这样说：“面对强大的国家机器，任何一个公民都是渺小的；但是再强大的政府，面对历史它也是渺小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位高权重的政要还是人微言轻的普通人，终有一天都要面对历史，要接受历史的审判。历史终将认真审视此时此刻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

这个时候，我们看历史的耻辱柱上绑着谁？ 是特意挑选出来根正苗红的审判员丘建明和崔小军？ 是背后操纵权力与法律的黑手？ 还是旁边沉默的大多数？

沉默是可以杀人的，沉默的杀人比大棒更令人惊谔。

透过历史，我们看到：

1968年10月,寒冷的北风袭击着京城，中国共产党八届十二中全会，在全体中央委员“一致通过”《关于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罪行的审查报告》时，陈少敏用庄严的右手捂住左胸趴在桌上,用这种特定的方式，表示自己鲜明的态度。

2001年5月，深圳的街头，一些老太太在地上偷着卖被禁上摊的《南方都市报》。历史证明，我们诸多的精英在关键时刻勇气都不如一个坦坦荡荡的老太太。

喻华峰在法庭最后陈述中说：二十多年前，安徽省小岗村十八户农民冒着巨大的危险开始联产承包的尝试，在当时的制度背景下，他们面临着法律严厉的处罚。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被追究，中国从此进入了一个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今天，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命运掌握在你们手中，期待着你们做出公正的判决。

我们依然记得，2003春天，在sars肆虐的时候，我们听到的是主管官员堂而皇之的谎言；

我们也记得，在过去的一年所经历的孙志刚案、刘涌案、宝马案、黄静案。它们无一不激起我们内心对公平、正义的渴望。在这些事件中，公平终究到来，所以在这所有迟来的胜利中，与其说是网络的胜利不如说是公平与正义的胜利。

法律高高在上，给予我们公平与正义的希望，人类数千年的历史，从汉谟拉比科在那块71厘米高、213里米长的石柱法典开始，法律就给予人以信念和支持。

而当法律变成人所操纵的工具时，权威与公正就会落地，给无数顶礼膜拜的卑微者以绝望。

今天，我们仰望苍天，祈祷正义。

我们无意挑战法律，因为我们相信法律，因为我们相信公正，尽管公正、真相的到来也许需要时间。

面对这一切，突然重读我们所熟知的《南方周末》的新年献词来，发现竞是如此清新、如此感动： 1998年，《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里这样说：“记者所履行的职责，何尝不是对公众的一种“还债”──他要告诉人们世界上发生的新闻，他还要告诉人们新闻背后的真相。对于这样一项职责，我们当然时时力有不逮，但我们愿意为此而竭尽全力。”对今天的我们而言，或许我们了解真相已经比过去任何时候容易，但为真相所付出的代价却依然如此。重读这句曾经为我们所熟悉和感动的话，我们发现它的意义竞如此深刻。

1999年的《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里这样说： …… 　　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温暖留在我们心里。 …… 本世纪最后的日历正在一页页减去，没有什么可以把人轻易打动。除了真实。人们有理想但也有幻象，人们得到过安慰也蒙受过羞辱，人们曾经不再相信别人也不再相信自己。好在岁月让我们深知“真”的宝贵──真实、真情、真理，它让我们离开凌空蹈虚的乌托邦险境，认清了虚伪和欺骗。尽管，“真实”有时让人难堪，但直面真实的民族是成熟的民族，直面真实的人群是坚强的人群。

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把人打动，除了正义的号角。当你面对蒙冤无助的弱者，当你面对专横跋扈的恶人，当你面对足以影响人们一生的社会不公，你就明白正义需要多少代价，正义需要多少勇气。

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把人打动，除了内心的爱。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把人打动，除了前进的脚步…… …… 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温暖留在我们心里。有一种力量，正从你的指尖悄悄袭来，有一种关怀，正从你的眼中轻轻放出。在这个时刻，我们无言以对，惟有祝福：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让往前走的继续走，让幸福的人儿更幸福；而我们，则不停为你加油。 …… 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泪流满面，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抖擞精神，总有一种力量它驱使我们不断寻求“正义、爱心、良知”。这种力量来自于你，来自于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 …… 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温暖留在我们心里。为什么我们总是眼含着泪水，因为我们爱得深沉；为什么我们总是精神抖擞，因为我们爱得深沉；为什么我们总在不断寻求，因为我们爱得深沉。爱这个国家，还有她的人民，他们善良，他们正直，他们懂得互相关怀。 ……

我们都无法预料我们在若干年后会遇上什么，《南方周末》6年前的文字之所以在今天读来依然清新、依然感动是因为它所道出的追求正义所需要的艰辛和我们面对艰辛的所需要的力量和勇气。

为什么我们的眼里总是饱含泪水，因为我们深深热爱这块土地； 为什么我们的心里总是饱含愤慨，因为我们深深热爱这个国家；

谨以此作为我们的一个结束吧！

12年，不会太长，虽然他们将远离这块阵地，但他们的信念和勇气依然照耀我们前行,程益中说：没有熬不过的黑夜，没有等不来的黎明。无论将要发生甚么事情，我们都不要放弃我们曾有的理想和信念。无论将要发生甚么，我们都不要迷失南方都市报的价值观。没有了喻华峰、程益中的新闻界，还会有喻华峰、程益中，只要信念不死，正义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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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算帐,这是中国政府的通常做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