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一夜未眠,万千往事都到眼前。 因为就在昨天,一位老同事突然走了,留下一张照片在同事间刷屏:黑色外套还搭在他的转椅背上,但他永远走了,心梗突发再也不能回来。 没法不悲痛,毕竟他还远没到退休的年龄,毕竟我们还有过很多的共同经历,共同当新华社的驻外记者,当编辑,写特稿,互相毫不留情的讥讽…… 但徐勇,真不是一个普通的新华社记者。 看到很多年轻同事的追忆,追忆徐勇改稿时的严厉,甚至经常性被他骂哭。 但骂人是有资历的。他一直在写作,当记者时写,当编辑时也写,当国际新闻专特稿负责人时,也还在写。 以前,还多少有几十块钱稿费;后来再没有稿费了,他也写。 在新华社在中央媒体中,一直这样在第一线写作的记者或编辑,应该也不少;但像他这样拼、这样资历还写一些小稿件的人,真的不多。 这一点,我很敬佩他。 我开始写国际特稿时,相对时间较早,反正比他要写得更多一些。一天写个1000字,是家常便饭。他是编辑,更多是约稿,约我们写稿,看你写得好,会偶尔夸几句,更多时候是骂人,中文夹杂着英文,骂这个编辑写得实在太差,骂那个头头怎么总还有低级文字错误。 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没人说。这也是当时的切身感受。 新华社报道有新华社报道的体例,但新华社国际特稿也有新华社国际特稿的风格,后者因为长期是徐勇在主管,很多是深深打上徐勇烙印的。 比如: 短句,能短则短。 少用形容词,多用直接引语。 穿插使用背景,避免长篇累牍。 这样的风格,锻炼了很多新华社的年轻人。他们写的国际新闻,普遍洗练,干净,一目了然。 很大程度上,这不就是现在的新媒体风格吗? 所以说,新华社做新媒体,其实是有基因的。 但徐勇很固执,一些年轻同事就回忆,他改稿很严厉,“的地得不要留,形容词要删掉”。你不听从,往往要接受他一顿训斥。 20年前,围绕着特稿文章风格,我记得和他争吵过很多次。最后谁也说不服谁,自诩文章很好的他,气得哼哼唧唧。年轻的我还补刀:我真不佩服你的文章,但我佩服你长期默默资助贫困的学生…… 这件事,很多人可能还不知道,但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资助了几个西部的小女孩,一年给他们补贴多少多少。 当时大家手头都不宽裕,我还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阶段,但真的,对他立刻肃然起敬。这样的记者,应该也不多。 当时大家都很单纯,虽然我比他小不少,虽然不善言辞的我时常说话不中听,但他似乎也从未放在心中,该嘲讽时会毫不留情嘲讽,当年我去耶路撒冷常驻,他主动开车送我到了首都国际机场。 车很小,行李挤得满满当当,瘦削的他在前面弯着腰开车,我在后座挤得只能坐半个身子。当时心里真的很感动,他从来没当过我的领导,算起来,我也只是一个同部门的小辈,能这样送你去机场的人,真的能有几个? 后来,大家各自在海外常驻,偶尔有联系,更多只能看到彼此的稿件。再后来,偶尔在单位碰到,他依然瘦削,依然喜欢抽烟,依然总是弓着个身,很多头发都白了。 那么帅那么年轻的人,也渐渐地老了。 一位新华社记者突然走了,外套还搭在椅背上! 但我万万没想到,就在昨天,他突然心梗走了。只剩下他常穿的那件黑外套,还搭在自己工位的椅背上。 不禁悲从中来,长夜漫漫,一遍一遍地刷朋友圈,看同事们的各种悲伤。 看到一位领导的感慨: 且不说众人赞你的博学 且不说众人忆你的博爱 且不说众人叹你的搏命 单说 凌晨一点你在工作平面 总要默默地 挨个关上其他工作片 下班后未灭的灯 单说 改完稿子你躬身座位上 总是仔细地 逐页挑出废纸箱子里 背面还能用的纸 谁能告诉我 这样的职业人 你走了 还有谁 也是在昨天,和几位老友相聚,他们聊起京城媒体圈的是是非非。我静静地听着,因为长期驻外,虽同样是记者,但身边很多情况,是不大一样的。 归来路上,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徐勇是一个不普通的新华社记者,但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新华社国际编辑。他就是这样兢兢业业地工作,哪怕很资深了,还在写稿改稿;他也有很多牢骚话,但从来不忘自己本职工作,总是在打磨着自己的稿件。 一位新华社记者突然走了,外套还搭在椅背上! 这些年,因为写牛弹琴公号,不少朋友询问,你每天写那么多,苦不苦? 坦率地说,这不是我最苦的时候。最苦最累的时候,是我当驻外记者的时候。 每天,各种各样忙不完的工作。在耶路撒冷工作的时候,正是巴以冲突最激烈的时候,三天两头的爆炸,有时候在家里听到“哐当”一声,肯定又自杀式爆炸了,走出去一看,就是血肉模糊的场景。刚开始还各种恶心、不适应,后来也有点麻木了,有一次,正在理发呢,剪到一半,爆炸了,赶紧飞奔去采访报道了…… 作为驻外记者,我们要写中英文报道,中文要写快讯、简讯、详讯、综述、新闻分析、评论、特写,英文还有更多的滚动,往往写到你看着电脑,就像看着前世的冤家。 在所有记者中,毫不夸张,最辛苦的就是新华社的记者了。当时我们特别羡慕报纸记者,报纸有版面,你写太多也不会有那么多版面,过了截稿时间也就不用忙了;哪像新华社,没有版面的限制,没有发稿时间的限制,你就是一个发稿机器。 徐勇也肯定一样,他后来长期在旧金山驻外,写了一篇又一篇的稿件。回国后,继续写着新华社的国际特稿。 辗转反侧中,又翻找出他散落在互联网的文章,读着他简短洗练的文字,仿佛看到他就在面前…… 人世无常,不该走的人,却总是这样匆匆走过。留下哀伤的我,黑夜里匆匆写下这篇苍白的文章,继续供他批评嘲讽。 记者编辑,真不能太拼太熬夜,真要注意身体啊! 看到一位同事泣语:那么喜欢一直在路上的徐勇,以这种方式离开,或许,他真的太不喜欢退休。 但到那边,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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