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克勒”的早晨
90年代的大世界是潮人聚集地
柳叶眉、丹凤眼是属于亚洲的美丽
摄影师小林纪晴,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奔走于亚洲各国,中国、泰国、印度、越南、缅甸……他来到上海,爱上外白渡桥,街头吵架的人群、人头攒动的“大世界”、路口满满当当的自行车,在他眼里,25年前那个还不时髦的上海,有着日本没有的温度。
“整个城市就像是施工现场,
一切都在发生戏剧性的变化,这里以后一定会很厉害。”自述 小林纪晴 编辑 邱煜
摄影展《远方的光亮》
今年夏天,我又去了上海和重庆。我第一次去上海是1994年,算一下竟然已经是25年前的事了。当时,浦东还只有电视塔独自耸立,周围几乎没有其他建筑。而这次,放眼望去,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对这样的景象感到吃惊的同时,也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中国的高速发展。2019年夏末
小林纪晴
《远方的光亮——Lost Asia(遗失的亚洲)》中展出的照片全是90年代,我独自在亚洲旅行时拍摄的。旅程中那份混杂着兴奋的寂寞感,以照片的形式凝固在了这个空间里。
这是我1994年第一次来上海时拍摄的浦东。我很喜欢诗人金子光晴的作品,20世纪初期他在上海结识了一大票文坛巨匠,鲁迅、郭沫若、郁达夫……使我对上海总是充满想象。我第一次来中国就是跟着他的足迹,从长崎坐轮渡到了上海。
1994年,上海,外白渡桥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船停靠在外滩的浦江饭店旁,日本的背包客大多在这里下船。每每经过外白渡桥,看着苏州河缓缓汇入黄浦江,我都会忍不住在这里拍照。当时外滩对面只有东方明珠,孤零零的有种肃寥感。
照片的好处在于,单是时间的流逝就能使它产生深意、产生价值。城市、街道、人都会变,但照片不会。
虽然外滩的万国建筑群百年来都没什么变化,但走进人们生活的街区,那是一个和现在的截然不同的上海。
90年代的上海几乎见不到外国人,更是没有外国商店。稍晚一些便利店就关门了,肚子饿了都找不到地方吃饭。
电影《股疯》片段
1996年,施工中的延安路高架
白天的街道给我最大的印象是人们好像总在吵架,马路上熙熙攘攘的都是自行车。
当时上海正好是飞速发展的时候,哪里都能看到正在建设的高架和马路,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大型的施工现场,总是很有活力。
除了上海,我当时还去了厦门、苏州、台湾和香港。
厦门的感觉和上海又完全不同,建筑很有地方特色,连人行道上方也是房子。不过当时在厦门完全不能用英语沟通,大家看不出我是外国人,总是很热情的和我说一大串,很是窘迫。
与之相反,90年代去在台湾时就很轻松,上了年纪的人基本都会说日语。只身在外旅行多日,能在陌生的地方说日语很意外也很怀念。当时的日本也在流行台湾电影,总觉得两边的文化很接近。
旅行中的小林纪晴
10年的亚洲流浪,寻找日本没有的温度
我老家在长野县,非常乡下。就像中国向往北上广生活的年轻人一样,我当时也很想去东京。现在想来,学习摄影应该只是我能去东京的一个借口罢了。
毕业后我去了报社工作,但坐办公室的生活和我想象的世界截然不同。呆了3年觉得自己真的到极限了,就离职了。
80年代末期,日本处于泡沫经济时代,地价上涨,经济越来越好,每个人都很有精神,眼里只有日本的光明未来。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完全融入不了那个浮躁的时代和氛围,一直问自己物质上的富足就等于幸福吗?
为了找到答案,我抛开了那个随随便便就能赚一大笔钞票的东京,跑去了当时经济还不发达的东南亚,想找到日本没有的温度。
老挝,湄公河,龙舟节
老挝,万象
1991年,20来岁的我踏上了东南亚之旅,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一口气在外呆了100天。那个年代大家都对国外的事知之甚少,我也对当地有什么东西、有什么文化习惯全然不知。
百天的旅程,身上带了200多卷胶卷,堆起来半身高,加起来有30公斤,全装在登山包里,重得30分钟都走不了。为了省钱,每晚都住在只要20元一晚的招待所里。
刚开始亚洲“流浪”时我脑子还是懵的,连找钱都算不清,在邮局寄东西付了1万日元,结果只找了我900日元;因为语言问题也没法和周围的人说话,一直在路上迷路。
摄影集《Asian Japanese》
不过我立马找到了继续旅程的动力:既然我不能和当地人沟通,那和当地的日本人沟通不就行了吗?于是我花了4年时间,给不同国家和城市遇到的日本人拍照,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整理出了我的第一本摄影集《Asian Japanese》。
在东南亚遇到的日本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和我的境遇相似,从公司离职或是从大学退学,总之都是跳出自己的舒适圈,去寻找不一样的生活。我觉得和他们聊天,反而更能看清当时的日本社会。
摄影集《Days Asia》(左)《Asia Road》(右)
疾病、车祸、恐怖袭击……
当然在那个年代,能在东南亚遇到的日本人还是少数,更多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给当地的年轻人拍照,或只是拍拍风景。
巴士是最便宜的移动方式,我曾经坐过整整24个小时的车。要是运气不好坐在没有玻璃窗的位子上就惨了,全程风对着吹,拌着扬起的风沙几乎睁不开眼,真的很痛苦。
在东南亚,巴士永远能在2人位上挤3个人,行李堆在车顶。刚开始觉得相机最贵重,总是随身带着,但后来意识到胶卷才更重要,照片掉了就绝对没办法再拍第二次,连睡觉都要抱在怀里。有一次从印度回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在山顶发生了车祸,窗被撞得粉碎,坐在我前面的人被扎得满脸是血。车也发动不起来了,要大家都下去推车。
我当时心里很绝望,觉得再也到不了了。晚上11点多,一行人中突然爆发出掌声,抬起头才发现原来到了加德满都。尽管所有人都喘着粗气,身上也满是泥污和汗水,但是心理上却有种微妙的兴奋感。
心情越是沮丧,照片越是明亮
2000年之前我几乎都在亚洲拍照,后来我去纽约时正巧碰到了911事件。我突然意识到即使身在最为发达的国家,原本百分百信任的社会环境也能在瞬间破碎,很多朋友都回自己国家去了,我也回到了日本。
回来之后我一改之前的拍摄风格,用明亮的色彩拍摄了诹访系列。那时我对整个日本的看法都发生了转变。心情很沮丧,但越是如此就越想拍一些欢快的东西。
我并不知道这个系列在中国这么有名,更不知道很多人在模仿它的色调。
在我眼里诹访向来只是个几十年不变的、让人想逃离的乡下老家,经历了911后我才突然看到了那里的美。
二十几岁时我很讨厌东京,讨厌泡沫经济,也讨厌那欣欣向荣的氛围,于是逃去了东南亚旅行。
但过了30岁,随着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的落幕,日本渐渐变得适于居住了。可能也有年纪的关系吧,现在我更想去记录一些身边的东西。
摄影是没有答案的学习
《Asian Japanese》、《Asia旅物语》、《Days Asia》……我在2000年前出版了9本亚洲相关的摄影集。说是影集但大多是一半文章一半照片的作品,后来我也出版了几本小说,很难说清楚我更喜欢摄影还是写作。
在我看来,文章不是照片的说明,照片也不是文章的补充。
摄影是不会腻的,拍照永远都在经历“第一次”,即使在一样的地方,经历也都是新鲜的,这是我最喜欢摄影的地方。而文章是最能与读者合为一体的,就像是面对面向你铺开我脑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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