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国前在外企工作小20年,工作语言英语为主。十年前来到温哥华,英语却眼看就要废了。 自助结帐,我坚持的和英语近距离接触的手段之一,被周到的杂货店收银系统没收了。你不需要知道这个菜叫什么英文名字,你顶多需要知道它的英文头字母,然后看图选择,点击屏幕,系统体贴地说,过过过。 那天,我买了一根大白萝卜,顶着绿莹莹的茎,甭提多新鲜水灵了。脑子一时短路,萝卜的英文名叫什么来着?用余光一瞥,后面排队的人那么老多,压力太大了,那也不能现查字典,显得我多菜呀。 其实,中年老阿姨,在华人遍地的列治文,不会英语太自然了。不行,好歹也是学了十多年英语的人,我要保持我可怜的一点自尊,不能看手机。脑袋中有两个我,在激烈辩论。 我自作聪明地想到“radish”,这词好像和我很熟的样子。在屏幕上一通乱敲,系统冷冷地看着我,图画里并没有大白的身影。我又灵光乍现,白萝卜在日语里叫作“大根”,再试试字母D?系统懒洋洋地不配合。 工作人员眼明脚快,走过来轻声说,这个就叫“Lobok”。我于是做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状,学语言文学的,联想能力还有残存的一丢丢,敢情就是把粤语的发音直接换做音标写在上头了呗。 在大温地区生活,英语可以不会,粤语的基础要打好呀。 叶菜类都叫做 “choy”,白菜——“bok choy”,苋菜——“han choy”(仅举两例我喜欢的)。炒面,著名东方快餐食品,和西人解释“fried noodles”,你只能看到礼貌而茫然的脸,一说“chow mein”,“噢”,对方长吸一口气,脸上一秒放松。 谢耳朵可爱吃炒面了 粤语我不会,十年来一直顽固地拒绝学习。加拿大是英语国家,我只想保持我的英语水平不掉队。 很朴素的愿望。可是,好难呀! 我去银行办事,主动出击,用我的洋泾浜英语。大概听我主谓宾用得太完整,仿佛从书本上摘抄的,柜台里的那位大姐开口说了普通话,港普味儿的。好吧,看在后面排队的人那么多,放过这一次。 大姐的素质太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似的。第二次再去,笑脸相迎,港普主动出击。可恨母语的力量实在强大,脑子不带拐弯地,直接用普通话,愉快地回应了过去,顺带展示了一下带东北味儿的京腔。 再再再去银行,柜台那边一水儿的中国面孔,连港普都听不见了。有几次,我固执地用英语输出,用英语作答,然后,仿佛两个社恐见面,周围都是低气压。 《The office》剧照 在工作场合,我的洋泾浜英语也长板变短板。 公司是西人开的,起初就我一个中国人。如同汉语有方言,南方人北方人各带口音,本地人说英语也各有各的口音。 最初那几年,我仿佛在进行实时的听力和口语测试。经理说话好像含着一口水,一句话总要吞下半句。她还喜欢夹带大量的俚语,这是书本都学不着的啊。姐姐,你慢点说,我先拿个本记一下?可是因为还不熟,我不好一遍一遍地求她原谅再说一次,只好常常露出外交官般的微笑,假装听懂了,蒙混过关。 要写电邮了。这我熟啊,以前常用绕来绕去的欧式英语,来展现我语言专业的优势。写了半天,对方用轻飘飘的两个字 “收到,谢谢”终结了我长长的邮件。郁闷哪!经理宽慰我,你的英语很正式,很书面,委婉地告诉我,其实用不着这样。我在心里将这个锅,默默甩给了中学英语老师,和当年的顶头上司。 从此,我暗暗发誓,要学会本地人四两拨千斤的口语式电邮。断句?语法?哪管那么多,反正我也不用再考雅思。也不敢考了。 很多时候,你以为复杂的,其实本不复杂。 见面打招呼,西人总是热情地说,how are you? 好不容易克制住了随口说出“Fine,thank you, and you?”教科书般应答的冲动,但应该怎么回复呢?哦,依稀记得以前的外国同事常常回答,Pretty good. How about you? 啊,恭喜我自己。答对了! 后来发现,西人其实就是走个形式。问个how are you,你还没开口呢,他就一并帮你回答了,good, good。 哈,还可以这么偷懒,学会了。下回,我也how are you? Good, good。 千万不能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太好,我前两天感冒了。”这种老实话,只限于关系特别密切的朋友。突然想起《不见不散》里葛优教外国人学汉语 : “吃了吗?” “没吃呢。”“没吃就回家吃去吧”。会让人笑死。 有时候呢,你以为简单的,其实也不简单。 有太多的词汇,本来并不难,但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如果你没碰到使用的场合。我要订办公用品了,看着不同的颜色犯了难,怎么网上就是找不到呢?经理过来指点,哦,原来,蓝色不是blue ,而是 Navy (深蓝),粉色不是pink,而是magenta (洋红),还有还有呢,紫色不说purple,而要叫做burgundy(深紫色)。 胸闷了半天。后来想想,既然我们老祖宗能发明:湛蓝、蔚蓝、宝蓝、藏蓝、靛青……想到外国人考HSK汉语水平考试的艰难,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就瞬间原谅了他们。 有时候,有客户打电话进来,中国味儿的英语,broken English。经理听不明白,就甩给我。我突然身价倍增的感觉,于是愉快地与对方交谈。哈,扬眉吐气,还换来客户的感激,和经理的感谢。 不过,练习英语的动力一而再再而三被打压。在英语快被忘记光了的时候,去图书馆借几本书,速速看完,又一头沉浸在短视频和中文肥皂剧中。自欺欺人的模式开启得快,结束得更快。 无处不在的中文标识 离开让人尴尬的上班8小时,姐又变得自信从容。这里到处都是中文的标识和牌子。你想看英语的?估计只能回家看电视了。想偷懒?哦,太容易了。电视里到处都是中文节目。英文节目,也都有中文字幕。你心里怎么想的,大数据和算法都提前替你想到了。 你再看,城里的那么多中国人,英语一句不会的有的是,人家不还高高兴兴地生活,快快乐乐地享受?是的呢,多元化城市也不是浪得虚名。对待移民,宽容、体谅,都称得上宠溺了。 身在华人比例最大的北美城市,圈子,就这么大,生活就那点事,遇到的,就那些人。日子呢,就在不动声色中慢慢消磨过去。我的英语水平在原地踏步中眼看着节节败退,就像不断增长的年龄,和鬓角不断加添的白发,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 再这么蹉(得)跎(意)下去,英语可能真的被我整不会了。当初兴致勃勃地出了国,以为自己好歹可以在英语的国沉浸式生活的人,谁又能猜到这样的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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