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我回国,陪床留医老母多日,重新感受国内医苑的特有氛围。出洋不过廿载,旧景新历却恍若隔世,较之惯于的北美医境,差异颇大。加之角色从居高临下的教授医师,变成唯诺是从的患者家属,体味愈为深刻。 这是一间普通的市级医院,不同于我的母院–三级甲等省院。只图它距家近送饭陪护等方便,娘患的是老年痼疾,去哪间都差不多的治则,故择之入住。小院的医务不算繁忙,主管医护有暇常来视察,强过大院中照不着忙里忙外名医的面儿。且些许处理尚可与医师商讨,俺所提的措施常被采纳,并没见对方有尊严受到挑战、顾及面子而不从的情形。当然这点在域外则无可能,大夫是病人的救主,随心所欲,怎会听从外人的建议呢。 院风仍不失标语口号式的中国特色。门厅中立着阔幅宣传牌,介绍各科室诸大夫的相片、履历,连检验、麻醉这类辅助部门亦未落下。墙挂大字告示,明码标着各类服务费,细到换药纱布、注射针头的单价,以表“透明”、不乱收费。另有明文牌诏:医护人员不收红包。我心忖明送不得、暗收难免,不易杜绝。还收到过院方电话,问询医疗服务质量,我弟皆以一派溢美之词答复。甭说实情确如此,就算有啥不满的亦弗能直说,会自找暗亏吃的。 病房仍偏大,每间3-6人,其间无帘隔开,患者们相互影响、没私可隐。少数双人小单位,内配厕所、近护士站,安排危重症住以便抢救及时。住大间者的如厕,要去走廊的公共茅房,排式蹲坑,隔了间而已。看惯了欧美多双人房带盥洗室,我颇觉不便,尽管自个原是打这种境中走出的。我妈病笃故住得小间,另张床空着,等于单间了,保姆可在内用电灶煮粥热菜,熟食就搁在壁橱里。这又是北美医家所不允的。医护团队一早查房如故。吊瓶快滴尽时,得去叫护士来换,满脸堆笑;病情陡变,跑去请医生来瞧,诚惶诚恐,着实品出了世态“求人者常畏人,受求者常骄人”的炎凉。 国内如今也电脑化管理病案了,但病历簿上依然整齐粘贴各种化验单据,我常拿来查看以了解病情新变,夜班护士并未加阻挠。这在北美是绝不行的,甭说是住院病历,就连门诊的都是诊所保密,不容病家染指;欲转往外地或其他大夫,事主须要付一笔不小的款项才能取得自己的档案。真是一家有一家的规矩,入乡随俗。 我无意中留心到这里的大夫好年轻呦!因为目前仍是高中生直考医校,故出徒时也就二十岁出头,看上去稚气未脱。反观海外,至少要本科毕业甚至是硕、博士,才得考入医门,修上个五七年方能执业,自然容貌上留下了岁月的沉淀,老成得多。护士们更年青,花季少女,身穿统一的制服鞋袜,脚步轻快,嘴巴甜甜,比起洋护士来教人受用得多。相对之下大夫的着装挺随便,多是牛仔裤加旅游鞋,配着白大褂总觉得有些不搭,与严肃凝重的病房不协调。他们也学着洋医将听诊器绕挂在颈上、而非俺那会儿揣在衣兜,这项的国际接轨倒是来得快。 护士轮值还是每8小时三班倒,有别于海外的12小时两班制;许是人力不缺之故,这能保证当班时精力旺盛。说她们的收入并不高,月入也就千把块钱,较之北美护士年薪七、八万,属于高收入阶层来说,有点可怜。当然国内护士是中、大专资历,美加则是本科学历甚至硕士,算是“一分知识一分酬”吧。又闻即便国内现新晋的主治医师,基本工资才2500元/月,那么护士的收入也将就了。或能由此“歪理”出为啥职业之便成了灰色收入的来源、屡禁不止。现护士多为聘任的,三年一签约,都在力争进“编制”,饭碗或可“铁”些。听说今后可能全改合同工了,指望渺茫。 还刚见报载,岛城大院名医有开始“百元专家号”门诊的,即挂号费从平常的9元猛涨到100块,予以患者VIP待遇;其实也就是断病的时间稍长点儿,约半个钟。这一诊金的消费水平,升斗小民付不起,恐变相成了富豪得享贵族医疗的特权,“新生事物”只造福了有钱一族,无形中还将病人分了等级。这在加国行不通。诚然,9块钱的挂号费也忒低,买张票进园子看猴也不止这价。然较之我出洋时挂号费才五毛钱,这已算高多了。 住院的膳食,或家属自炊来送,或买自伙房,后者也对外开放,比街上的食肆便宜些,蛮实惠。整天守着病榻的我多买着吃,短平快,并没拉肚子,曾有对食品卫生的担忧显得多余。而北美医院则免费提供餐饮,送至床前,但西餐较简单,喜食热汤水的华人多吃不惯。有的医院像西奈山病院,附设的华人服务部可帮助订些中式膳食以飨病家。 周末时,若需急抽血化验,就要家属把标本送去检验科;若换新药立马施用,也需家属到门诊药房去取,本人就曾跑过、还捎回其他患者的药物。绝不敢想象这等事会发生在欧美,假如途中调了包、或以劣充优,出了事谁负责?再就是平常做各种特殊检查,要家属推着担架车前往,扶、抬、推着患者,这活儿至少得俩壮汉方可,家中若没劳力咋办?而在美加这都是院方安排接送,毋庸转乘担架车,就所卧的座床推着到处走。给病人揩屎擦尿的也由护工做,不靠家人,家属“陪床”仅仅是慰问、探望。这都显示出两厢医院职责范围的不同。 特别一提的是,我在出入医院大门时果真见到了警务室,此乃以前救人圣地未曾有过的新鲜事。早就在网上获悉:近年大陆不少医者当班时遭到不满的病人家属袭击而致死伤、医院被砸停摆等;个别地方甚至一度发钢盔给大夫戴着坐班以防不测,觉得可怕又可悲。这回亲莅其境确实感知,医患关系紧张、纠纷不断,咎因医改将健保负担下放,卫生事业变相成生产企业。特别是有的医科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干脆专助患者跟医院打官司、赚取佣金作为谋生之道,业称为“医闹”。他们能在行地找出医疗不当之处,教后者“据理”向医院高额索赔,自己也从中牟利。基于这“高人”指点,患方可有的放矢击中要害而非无理取闹;令院方亟难息事宁人、伤透脑筋。 这些都致使白衣天使仿佛工作在刀尖上,每天一脚在医院一脚在法院,少人敢锐意拓新,唯恐一旦出事担责甚至逢凶遇害,于是多例行公事,得过且过,医疗质量随之滑坡。听说现在97%的大夫都不愿子继父业,杏林已变成“高危职业”之一,也“应运而生”了各医院新建的警务室,雇用彪汉昼夜保安,应付闹医行为。圣洁的“白色巨塔”沦落至此,呜呼哀哉。所幸我逗留期间院内尚无“战事”,不料在回加两周后,姐来微信:俺的母院新发殴医意外,一个女处长在急诊室把当值大夫打得眼眶爆裂骨折。俺闻后胆颤心惊,庆幸自个离开了“骇人谷”,可叹吾国吾民,悲哀莫名。 摘自:《星星生活报》(多伦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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