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语

1.
达达觉得给主刀大夫递手术刀手术钳是个美妙而又严谨的过程，他想如果让他主刀的话，那种感觉肯定会更美妙，只是目前他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就算他是硕士毕业。
但是，这样的美妙感觉并没有过多久，水虹出现在手术床上。那时，他穿戴得很严实，而水虹却裸着上半身。她美丽的右乳将被切除。
　　现在，在达达面前的水虹是个乳腺癌患者，而不是两年前某些夜晚随着摇滚扭动腰肢怀里揣着两只雪白兔子的女子。
　　那时，她是他的情人，确切地说，他是她的情人。
　　水虹躺在那里，乖巧，优美。麻醉药让她失去了知觉。
　　她不知道，达达就站在主刀大夫的身边，她也不知道，达达藏在口罩里的脸一波一波地抽搐，接着汗水从眉骨那里渗了出来，主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紧张？他点头之后，摇头。主刀说，这是女人重要的器官，但是对于医生来说，它只是病灶。
　　他捣米一样地点头，称是。
　　手术是成功的，肿瘤也没有扩散，但对达达来说，之前所经历的那种美妙和谐的过程，被一种锋利划伤了，这个过程像烙印，而两年前的一幕一幕又何尝不是烙印呢？水虹让它们充盈过他的双手，并将温暖，痛楚停留在他的指间。
　　水虹被送到住院部，达达随着护士去了。他久久地注视着水虹，并为她压了压被角，在她苏醒之前，他离开了病房。
　　站在冬天的夜色里，他竖了竖大衣领子，他觉得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流下来，他让脸摩擦大衣领子，拭去了眼泪。伸手，拦了一辆的士，他急切地想回家，他要把这刚刚发生的一切告诉布小丁。
　　布小丁是他惟一的可以看见的网友，因此他愿意和她说自己的心事。布小丁也好，愿意听。慢慢地，他对她有深深的依赖，好像有什么委屈，都可以一头扑进她单薄的怀里。
　　布小丁有一张削瘦的脸，漆黑的头发总是半遮了右脸，有一个科学家长期研究发现人的左脸比右脸漂亮，布小丁说这话她相信。
　　布小丁面前有一个视频，她可以调整角度，达达可以看到她的脸，手，手型很好，手指也长，偶尔也闪过她黑色的胸衣，和小巧的锁骨。
　　布小丁坐在一个她说抬起头就可以看见瘦西湖的房间里。达达对布小丁说，我可以看见黄鹤楼。布小丁说，当年帅哥李白从你那里，烟花三月下过扬州呢。
　　回家，上网，布小丁还没有来。达达没有开灯，坐在那里，像个泥塑。

80年代的

不明白\！

花无语

2.
    达达从水虹家里飞奔下楼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绝望而又愤怒的脚步，惊得楼道里的灯像鸟儿扑闪翅膀次第闪亮，紧接着水虹浮光掠影般冲下楼，她试图挽留他。
　　他跑得像风一样快，他以为跑出她的视野就可以跑出往事，就可以把她忘记了。他辛苦地忘记她，忘记她入骨的风情，寂寞的眼神，和那些风生水起的欢娱。他差点做到了，可是他却在手术床遇到了她。
　　达达觉得这一切都是对他的嘲弄，虽然无心，无意，但巧合。
　　滴滴的提示音让达达回过神来，布小丁的鸭子头像发出来的。
　　这次布小丁让视频对着了一张武汉地图，蓝色的长江汉江，蛛网一样的街。布小丁问达达，她展示这张地图有何含义？达达说，你准备来看我，你怕迷路。布小丁夸他聪明，说也许哪天要来武汉的，不过也不全是为了看他。达达说顺便看一下他也是可以的。布小丁立刻觉得了达达的情绪不对，说，你有心事？
　　达达怔了怔，那么多的话都等着脱口而出，可是此刻，他紧闭双唇，如一片肥厚的叶子。
　　布小丁看着他，其实她看不到他，因为他的视频从来都对着一扇窗，窗外是树。但是这不影响她看，双手托着腮，定定地看，一行字发过来：我不要看到你不开心。
达达把手伸向了键盘：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她依然看着他，于是，他再一次敲刚才那句话，他敲了很多遍这样的话，敲一次，那句话从丹心朝起升，等敲到最后，终于出声了，我爱你。
     布小丁擦了眼泪，她看着她的屏幕，她的屏幕一定让这句话占满了。她缓缓地抬起头，发了三个字过来：为什么？
　　他说，你的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她浅浅地笑了，说，你要送我戒指？
　　他说，只想让名花有主。
　　她说，认识你时，你说你是医生。
　　他说，是的，我是医生。
　　安静了一会儿，她说，我对你说实话，我有心脏病。
　　这出乎他的意料，他问什么类型的？
　　她说是风湿性心脏病，医生说只要换心脏膜瓣就没事了。
　　他说，怎么不换呢？
　　她说，不大喜，不大悲，目前问题不是很大。
　　她再一次浅浅地笑了说，我这个样子，你还能把那句话重复一遍吗？
　　他以每秒180字的速度说，我爱你。
　　这是达达第二次对着一个女子说我爱你，他的第一次说给了水虹。
　　可布小丁并没有表态。布小丁说，我想看看你。
　　他调整了视频。布小丁说，你很帅。

花无语

3.
    达达在认识水虹之前，先认识了水虹的朋友小波。事情都是有因的，有天小波拉着他去水虹家。他的第一感觉是水虹太迷人了，因为他的心率起伏很大，以致于他健康的胸肌像是一张呼吸的嘴。他的第二感觉是水虹家太漂亮了，宽敞明亮，一只清花瓷的香炉正燃着一种用楠木做的香。
　　按说达达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和这样美艳的女子相遇，还是有点猝不及防。后来水虹说第一次看到他，傻傻的，藏不住的是赤子的慌乱。她说的是赤子，而不是处子，说明她懂达达的心思。
　　但在当时，水虹没说什么，递给他一个苹果。然后和小波说话，说的都是一些女人的话题，像新近哪个牌子的洗面奶好，像刘嘉玲和张曼玉，到底是谁合适梁朝伟。达达喜欢这个话题，于是也跟进来。
　　在达达看来，刘嘉玲世俗丰满的温热，正好暖着低温的梁朝伟，而张曼玉洋溢着妩媚与高贵，却让一直在寻找自我的梁朝伟找到精神上的旅伴。不管事情如何发展，只要刘嘉玲有难，他总会站在她身后。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是品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是幸福。
　　水虹问，那么他对于张曼玉呢？
　　达达语塞。
　　水虹笑着说，只顾着说话，忘了煲的汤了。说着去了厨房，解了达达的窘迫。
　　过了一会儿，小波接了个电话，小波说要走，是男友约她。达达也要跟着走。水虹说，小波重色轻友也就罢了，你跟着干吗？再说，我煲了汤的，何不喝了汤再走？
　　达达没有理由再走，一个人呆在客厅里，听自己心跳一声紧过一声。于是，他进了厨房。
　　水虹正在切西红柿，身体有些许弯曲，越发显出了苗条的腰身，突然一回头，笑了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剥葱，洗红枣。
　　于是，厨房里有异样的动人。他们的手在水槽里有刹那接触，迅速地回收，目光一接，迅速转移。后来，水虹在水里捉住了他的手，捧在手里，吻。
　　达达呆若木鸡。在此之前，达达没有经历。好在水虹并不让他为难，松了手，切葱，葱青葱白，很美目。
　　等水虹把菜端上来，天黑了下来。都是一些素菜，青的苦瓜，黄的玉米粒，红黄的西红柿炒蛋，黑的木耳，再加上一钵鱼汤，汤色乳白，上面浮了红枣，葱花。达达说，好看得让人舍不得开口。
　　水虹说，你有没有发现用五笔打词组时，厨房和威望是一样的打法？那说明了，威望建立在厨房上。达达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
　　水虹斜了眼看他，风情在一瞬间有了，她伸过手拿起一个高而细的杯子，杯子里有红葡萄酒，她让嘴唇停在杯沿上，缓缓地伸出舌头舔酒水。
　　达达立刻低了头喝汤。
　　一种东西在他的心里荡漾，他想着喝完汤一定要离开。

花无语

4、
达达想把这些事告诉布小丁，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如果只是网友，也许是可以讲的，但他们不只是网友，那么他的过往，对于她来说像是垃圾，她没有义务当他的过往回收站。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为她做心脏手术，他亲自主刀。不过，他还没有告诉她。
    水虹还在医院，他没有勇气去看她，他觉得此时去看她，对于他是一种伤害，因为他是两种状态的知情者，饱满和残缺。
　　不想，他再次在医院门口碰上了她。
　　水虹。
　　达达。
　　他们喊着对方的名字。相互走近，却又留下小小的距离，握手。
　　有些虚伪，但达达还是说，怎么来了这里？水虹说来看病。达达说，他在这里当医生，有什么事的话，找他就行。水虹说，我们两年都没见了吧，我还住在那里，有空来坐坐。说完，走了。依旧是亭亭的背影。
　　达达记得那个夜晚，他喝完汤坚决地走了。可是，他在中途同样坚决地下了车，他回到了水虹那里。
　　敲门。开门。屋里没有灯。没有言语，抱在一起，像风抱风。
　　达达听见自已的血液河水一样的流着，而水虹就是河床。
　　是的，水虹就是河床。温暖的，平坦的，河水总是随着河床，而她总会让我发现沿途的神秘，她总会把我领到一个我想要的入口。那里海天一色。
　　那种飘然的快乐，让达达担心一去不返，所以他要紧紧地抱着她，把头深深地，久久地，埋在她柔软的怀里，哭泣。
　　也许欲望是与快乐和痛楚相关的。当欲望从身体里醒来时，每个孩子，在迷茫中渴望快乐，也经历痛楚。当他把第一次交付出去，那是一道闪电，印在他的脑子里，最后化成一颗泪珠，这是成长的代价。
　　从这一夜开始，达达常常出现了水虹的家里，当然，都是水虹打电话约他。
　　达达对水虹一无所知，但是她的身体在他怀里是真实的，可信的。他看水虹，水虹看他，眼睛里有火苗闪烁，接着就燃烧起来。
　　在水虹这里，达达明白了情调。她喜欢用《春江花月夜》和《十面埋伏》的曲子作为爱的背景。
　　音乐响起，江水很凉很凉，好像盖过了他们的身体，拥抱着，亲吻着，在嘴唇上寻找一种温度，月亮升起来了，渔歌唱起来了，渔火反而显得忽明忽暗，接着好像听到了，听到了，细细的浪拍击着岸的声音，一波跟着一波，就像由轻而重的抚摸。水虹说，我要。
　　她的耳语点燃了我，也许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的女人在他怀里化成灰烬。但是，达达要在春江花月夜的尾声中再和她纠缠一会儿，等《十面埋伏》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来。
　　响起来，仿佛有千军万军向前，所有的埋伏都已到位，层层叠叠，神秘而又刺激。那时，他们仿佛就在战场上，敌是谁，我是谁，那时分不清的，只是进攻与防守，他有金戈铁马，而她已有十里埋伏……

花无语

5、

     许久许久，他们都倒下了，被巨大的幸福击倒了。

　　清醒之后，达达有种某名的寂寞，因为他的身份不明。那阵子，达达想对水虹说：嫁给我吧。有一次他真的说了，水虹让他看无名指上的戒指，镶了钻的白金戒指。

　　达达说，这只是说明你的一根手指属于某个人。对于你整个身体来说，一根手指算什么呢？

　　水虹伸手认真地抚着他暗生青春痘的脸说，达达，你很可爱。可是，可是，你对我了解的太少了。

　　达达不想了解，他相信爱，就是了解。

　　

    达达说他是鱼水之欢的水，她是鱼水之欢的鱼。他是一潭清亮的没有波澜的水，因为她，而惊涛拍岸，而决堤。

　　

    有天达达不容分说要取她的戒指，可是他发现那枚戒指像是嵌在肉里，越用力越取不下来，血洇出来。

　　水虹哭了。

　　然后她扭动腰肢，旋转，她越跳越慢，越跳越轻，就像蚂蚁在热的锅盖上，也是越跑越慢，越跑越轻，直到死亡。达达看着她，就像看蚂蚁。他迎着她，一起跳，一起跌倒，飞越。

    一声叹息从水虹的胸腔里徐徐而出，她说，达达，你知道吗，我只是一个情人，之于别人是，之于你也是。是真的爱你，可是我没有退路，也没有前途。忘记我，爱一个正常的人。

    达达跪在她面前，头低过她的脚面，他说，我爱你。

　　水虹再一次拒绝了他。他愤怒地逃走了。

　　达达以为那是爱情了，可他在那时发现，她的引导，只是她寂寞的需要。欲望像是一株小小的美艳的有毒的花，开在渐有鱼纹的眼角。

　　伤感，愧疚，依恋，自此陪伴着他，那些像是看不见的红字，潜于皮肤之下血液之中。

　　一别两年，再相逢时，熟悉的往事闪闪发光，犹如欢爱中的身体，语言。

花无语

6、

一个晚上，达达不知不觉走到了水虹所在的那条街，在此之前，他宁肯绕道。他走到了她的楼下，一步一步走向门。轻轻地敲门。门开了。水虹安静地看着他，请他进来。

　　家里的摆设一如两年前。水虹坐在她的身边，递了一个大大的苹果给他，他看见她的无名指上没了戒指。

　　他突然把她的手捧在手里说，你的手指没了戒指，没有戒指。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澈如水，他看不见温度。他久久地凝视着她，想要唤起着什么，慢慢地，他看见她有泪光闪烁。

　　他一字一字地说，我从来没有放弃爱着你。

　　她凄然一笑，眼泪却夺眶而出。她说，谢谢你没有恨我。我不是一个坏女人。可是，就算我是自由身，我再也没有资格来爱你。

　　说着，她优雅地解纽扣，然后是胸衣。她要让他看她不再是一个丰盈的女子。他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说，水虹，我知道，你的手术我在场。它相对于你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我爱你。

　　水虹说，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啊？达达。

　　达达不说话，他吻她，她的唇依然香甜，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席卷了他们。

花无语

7、

达达在网上等到了布小丁，他告诉她，他得收回之前所说的那句关键的话，可是他愿意为她亲自主刀。他忘记了这样一句话对于一个心脏患者的意义。

　　布小丁妩媚地笑，她说，其实那只是她开的一个玩笑。

　　但是那种笑在一秒钟之后凝固在脸上，接着他看见她的脸有些白，然后有一些扭曲，她试图抓住什么，可是她什么也没有抓住，她身子一歪，她倒下时带动了视频，他看见他像花朵一般地扑在地上。

　　达达锐声叫了起来，他知道她的心脏病犯了。而此刻，他手无寸铁，他无能为力。

他从水虹的身边掠过，他冲下楼，他的脚步声让楼道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他冲上街道，他想他要去救布小丁。

他一直跑着，一直跑着，他没时间想，他和布小丁有多远，或者布小丁在哪里。

　　他跑着。跑着。街道在后退。树跟着后退。

　　他跑着。他想，他要救布小丁。可是布小丁在哪里？

　　那时水虹通过电脑的屏幕看着那个女子，她不知道她的名字。其实时间并不长，她看见有人扶起那个女孩儿。

　　水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看见一张地图落在地上。


        ------------------- END ------------------

花椒

文笔不错，构思也还好:wink: 。

唯一有的地方不够自然。

本来觉得网络很近，现实很遥远；看完之后，觉得刚好相反。:rolleyes:

那，到底什么近，什么远呢？还是什么都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