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圣诞夜

蔚林轩人 · 发表于 2009-3-17 18:06

2002年的圣诞夜

我们象是两颗被遗落在太空中细小的尘埃，怀着遥不可及的梦想窥视着地球上的人间盛景，而那里的一切却与我们毫无干系，我们只能落寞地沿着黑暗中的轨道飞行，唯一的鼓励就是来自于对方脚下的、相对于自己站立的地方。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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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的圣诞节是我来加拿大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那时的我来蒙特利尔已经有五个多月了，但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一个可以称的上真正意义的朋友，我平常走动得比较频繁的朋友都是通过我妻子的关系认识的，她在这个城市已经住了两年了，在华人里有很好社交圈子，但自从我们开始分居以后，她的那些朋友也开始疏远我并渐渐地和我断绝了来往，这使当时的我感到格外的孤独，我像一个丧失了回家记忆的狗那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东游西荡，我开始厌倦这种令人窒息的生活了，在离圣诞夜差不多还有七天的时候，我在蒙特利尔华人网站上发布了一个简短的消息：圣诞夜想去皇家山，寻同行者。
但消息发布后将近五天的时间里，没有得到一个人的相应，我的帖子很快被那些热热闹闹充满节日的气氛的帖子淹没了，我心灰意懒地盘算着该如何打发那几天无聊的假日。在圣诞夜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打开那家华人网页时，发现我的帖子已经被一个回贴顶了上来，我不由一阵欣喜，但打开帖子后，回帖的内容让我陷入彻底的失望中，回帖的信息很简短：看天气预报，那天可能下大雪，气温很低，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心灰意懒低开始浏览一些国内新闻，我一个一个打开那些网页，又一个一个关上，我完全不能专注于那些平常我关心的内容，我被那种无法抗拒的孤独感折磨得神思恍惚，当我准备把蒙城华人网站的网页也关闭时，我发现一条新的信息：楼主，请将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发在我EMAIL上，祝圣诞快乐。回帖用的笔名很奇特，那是德国新锐女作家尤蒂.海尔曼的成名小说集《夏之屋，还是再说吧》中的一篇小说的名字：松蕥。
我把集合地点和出发时间按照那个EMAIL地址发了出去，我象一个被偶然过路的风抖落一身积雪的松树那样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圣诞之夜，我提前20分钟左右来到我们约定的集合地点：那是在绿线上的一个繁忙的地铁站。一辆辆列车到站停泊，又一辆辆地孑然远去，人群在站台上短暂汇集，又象清晨街道上的雾一样在片刻之间消散。我开始无聊地默数着那些进站的车辆，我忘记了那是我数过的第几辆进站车次，但那一辆下车的人流比前几次明显稠密，当人流像落潮的海水那样散去的时候，我发现了松蕥，她仟长的身影在空荡荡的月台上象一粒被海水冲到沙滩上的贝壳，精致、迷人。
她是一个年纪在26、7岁左右、高个子的女孩，鹅黄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白色毛翻领的红色羽绒服，下身是一条藏青色的牛仔裤，和一双驼色的高帮雪地靴。
“你是叶盟吧”她用短暂的目光打量一下我的装束然后友好地问道。
“那你一定是松蕥。”我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了她的提问。
那天我们选择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路上山，那条被白雪覆盖的山路在夜光下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两边黑黢黢的森林象墨一样浓重，树梢的顶端，是被节日的灯火渲染的夜空。积雪在我们脚下柔软的破碎声象天籁一样，对我们孤独的脚步发出美好的回应。
穿过树林，我们经过一片林中的开阔地段，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我想我们可能偏离了山路，当我正犹豫着是否在掉头回到原路时，她忽然从后面上来挽住了我胳膊，在那条凄清的山路上，一个陌生女孩的信任鼓励了我，我开始豪不犹豫地奋力前行，我们脚下的积雪开始逐渐变浅，我们又回到公园的大道上。
快到达山顶的时候，前面的道路和森林有灯光的投影，那是从山脚下一个湖泊的位置照射上来的光线，湖泊被一圈圣诞彩灯包围，有静止的光芒，也有跃动着的，灯光中有影影绰绰的游人，以及飘渺、欢快的乐声。
我提议到山下去看看彩灯，她说呆在现在的地方看就很好，她说她喜欢从远处观看这些热热闹闹的东西。我被这个有着异乎常人的念头的女孩所吸引，我决定和她一起站在这里观看远处的灯火。
也许是有点冷的缘故，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扣在她那蓬松的长发上，那些从遥远的山下投射上来的光线让她的脸庞显得十分生动，我想她可能陷入对一些久远的、往事的回忆，也许她此刻象我一样什么都没有想，在那条寂静的山路上，我们共同被远处节日的灯火所吸引，我们象是两颗被遗落在太空中细小的尘埃，怀着遥不可及的梦想窥视着地球上的人间盛景，而那里的一切却与我们毫无干系，我们只能落寞地沿着黑暗中的轨道飞行，唯一的鼓励就是来自于对方脚下的、相对于自己站立的地方。
我们在那里站立了很久，仿佛谁也不愿意第一个提出离去，直到我们的双腿被冻得有些发麻，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们久久站立过的地方，我们继续沿着山路向山顶的瞭望台行进，路上的行人开始逐渐多了起来，我们心中的孤独感也被渐行渐密的人流所淹没。
下山回来的路上，我们经过大学附近的一条酒吧街，那些带着19世纪建筑风格的门窗被漂亮的冬青花环、霓虹招牌和圣诞彩灯装饰得象童话中的仙境，屋内杯觥交错，光影迷离。好几次我都试图着邀请她进去喝一杯，但是我拮据的经济状况又一次次地把我的冲动挡了回来，但我又不想什么都没有表示地和她分手道别，于是快到地铁站的时候，我小心翼翼提出邀请她到我的住处去吃夜宵，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
厨房是我们三个男生共用的，到处充斥着堆放的杂物，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我们的晚餐只好在我那8平米左右的小屋中进行，我把屋中唯一的一把折叠椅让给了她，我自己只好坐在床上，就餐的条件有点让人尴尬，但并没有影响我们就餐的气氛，我们很有分寸地互相谦让着，一边就餐一边开始交谈，从交谈中得知，她在古城西安长大，在广州上完大学后就留在那里直到出国，她和我差不多同时间来蒙特利尔，除了她的室友以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也几乎不认识什么人。我们有着各自不同的境遇，但是我们都象是被命运随便遗弃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对生活中那些突如其来的冷漠和忽视都显得有些不适应，但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分别的时候我一直把她送到地铁站，她上车后在车厢里一边走动一边向我挥手，我不知道她是示意我离去还是和我道别，但隔着车厢的玻璃窗，我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温暖，那是一种彼此相识了很久才能心领神会的目光，而在道别时刻会把你的心也带走的目光。我想今后日子中还会有许多不如意和孤独的时刻，但此时此刻的我却心中充满了感谢，因为生活毕竟没有把我遗忘。
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空中开始飘舞雪花，雪花在灯影里优雅地飘落，寂静地覆盖着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它们来到人世间就是要给予我们一个新的世界，一个重新开始、重新梦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