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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雨出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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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城往事》(1-10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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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8 21:42 | 只看该作者

(7)

轮到安取钱了,我借机走到史航面前。问他怎么没看到他,进来也没和我打招呼。他笑道“我进来的时候,你好象处在冥想状态,我就没好意思打扰。”他说普通话的口气越来越象我。

我笑笑,随意抬头往门外看去,看到了阿瑞安娜一边抽着烟一边在打电话。她一边说话一边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在看什么,似乎没看什么。这个样子让我心头忍不住一惊 --- 那是史航常有的眼神。

有一种酸楚的感觉突然悠悠地从我心底冒了出来,随着阿瑞安娜手里香烟的烟雾一起弥漫开来。你在想什么,他是她的。你不过是个无关的人罢了。我在心底对自己说。不知道是不是掩饰地很好,但是尽力了,我笑笑对史航说:“你们很般配。”

他一愣,随即笑笑:“谢谢。”我无心捕捉他谢地是否真诚。

这时安取完了钱,走过来,我给他们简短介绍,寒暄之后我和安一起走出来。坐在附近的越南米粉店里,我看着桌子上送来的豆芽和薄荷叶发呆。

安突然开口:“之洲。”不知道怎么,安总是把我的名字发成“吃粥”,我每次都会笑。这次听到她这么叫,我却没笑,回过神来:“怎么?安?米粉还好吃吗?”

“之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个男人?”安挑起她的米粉,卷起来,举得很高,姿势夸张地问。

“安,他有女伴。”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应付。

“So what?”安把米粉突然全送到自己嘴里,大肆嚼了起来,那实在不象是个女孩子吃东西的样子。我笑了,从小在北美长大,她就有这样的帅性。虽然刚才取钱的时候,那个老人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虽也看到安的脸色一黑却什么也没说。刚才来吃饭的路上,她一路不语,快走到餐馆的时候她突然大声说“那个老人,他是不对的。我也是中国人,我从不以此为耻!”

即便如此,安仍旧和我不一样。这种不同,并非只是因为安长在加拿大,我长在中国大陆。

我生长的家庭,父母子女夫妻亲情淡薄地好象水,家庭似乎只是个必要存在的形式。我隐约觉得父亲并不爱母亲也不知道怎么爱我,而母亲也不爱我。我,则不知怎么爱他们两个。

所以,我象一只随时打算防御的小刺猬。人的性格是生就如此的吗?记得父亲的同事夫妻看到我,那和蔼的阿姨总是笑笑轻抚我的头发说“之洲,你瞧你,小小年纪却看起来也这么倔强呢。”也?我想她指的是父亲吧。我却贪恋着那阿姨这么说话时脸上散发出来的母性的光辉,那样柔软美丽的光辉,我从来没有在母亲的脸上看到过。

我有时甚至觉得母亲有些怕我。她不知该如何和我交流,不知如何应对我。所以她干脆抵制和我接触,“妈妈,我想出国。”记得我当时这么说。“嗯。”她点点头,“问问你爸爸的意思吧。”父亲思考了些日子,答应了。这就是全过程。

我不记得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否有过伤心。但我走时的前一天夜晚,和同学告别晚餐回来的夜晚,我在阳台上偷偷看到父亲在书房宽大的椅子上对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坐着。那是他最喜欢的我的一张照片,据说是我在越南出生不久以后的留影。他的眼神仿佛象洞穿那张照片看到历史的深渊里去。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爸爸。”我下定决心敲开书房的门。“嗯?是之洲。过来,我们聊聊天。”父亲是个一般意义上成功的男人,但他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和婚姻。他对我从来是有求必应,这是他唯一能表达的爱我的方式。我们没能聊什么特别的,因为过往的陌生已经早已形成一道厚重的心灵的隔墙。我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打算,离开的时候。父亲突然说:“之洲,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我的眼泪不知怎么忽而就流了下来。不敢转身,我问道:“爸爸,我们,我们三人,是血脉相连的三个人,是吗?”

是的,这是我隐藏已久的问题,我从小到大一直想问的问题。从小到大,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小的时候,外面还有一些传言,说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是父母在越南时抱养的越南华侨的小孩。我心里一直这样疑惑着,并且越来越疑惑。因为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家,是一个以三个人为单位的集体宿舍罢了。

父亲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顿了一会,回答“之洲,你当然是我和你妈妈亲生的孩子。你的眼睛和眉毛都象我,不是吗?”是的,眉毛和眼睛很象,但除此之外,我既不象父亲也不象母亲。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我满意。因为看得出来父亲曾经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准备过。但我能深究什么?就算没有生我,养我这么多年,已经恩重如山。何况,他已经说是,我又有什么证据和理由说不是?毕竟为人子女的过程,我一直在索取,他们一直在无私地给予。虽然,我想要更多,更多,很多很多的爱,就象其他的孩子。也许,是我太贪婪。

算了,有些事情,也许还是不追究的好。我还有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第二天我睡着的时候醒来,看到母亲坐在我的床前。她显然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发现我醒来,她很意外。“都收拾好了吧?”她似乎有点手足无措,象被人看透了秘密似地局促。“嗯。”我想说些什么。她却慌忙站起来“你继续睡,我上班去了。下午回来送你。”我只能说好。

我想她看出来我试图想和她聊两句,但她显然不想。我们就这样又一次错过了一个互相交流的机会。或者,应该这么说,她从来不想给我这个机会。我不知为何,也无从探究。

我记得在机场告别的时候,四周送行的家庭都哭成一团。我们家的情形却理智又冷淡地好象普通朋友送别。也许我能离开,他们在暗自庆幸也说不定。我甚至这么想。

但也许我是错的,我走入海关的时候回头,无意捉到了父亲和母亲眼里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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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8 21:44 | 只看该作者

(8)

我不能否认在我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曾经出现过五花八门的追求者们。我甚至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但现在的我,却要花些时间才能勉强想起那个男孩的名字。

从小,我就喜欢集体活动。可女性的朋友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少。于是只好和男孩一起玩。我想,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孤独。并且,很怕很怕这样的孤独。

我贪婪于被人关心,被人呵护,还有被别人重视。所以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好,而“男朋友”却总是在换。因为没人愿意和我做“兄弟”,都自诩是我的男朋友,我也就干脆随他们去。我偶尔也愿意让那些 “男朋友”牵我的手,但是仅此而已。因为我要的,不过只是一个玩伴。就这样,我的“男朋友”们不停地更换着,“恋爱史”断断续续地持续着。直到高三。

高三那一年,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态度。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我可能把“走马灯”的恋爱一直持续到后来。

在之前的“恋爱”里,我交往的男孩都是些喜欢玩的人。但是刚到高三,因为忙于考试学习,就把“恋爱”暂停,不再整天和某个男生一起。看,我是个多么现实的人。以此为由,我拒绝了班上的学习委员于凡,一个聪明有趣但学习顶尖的男生。可是不久以后,就发现学习还可以应付,尚有多余精力玩乐,于是就又轻松接受了他的表白。

几天以后,于凡以前在另一个学校的女朋友住进了医院。她为于凡而自杀未遂。据说,那是一个美丽又聪慧的女孩,错就错在,她爱上了一个不会为她停留的人。

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恐惧。我第一次知道不知情也会对他人造成伤害。什么也不做,其实已经等于什么都做了。人和人之间原本永远难以存在付出多少得到多少的等价平衡。更多的时候,在这个天平上,总有人会付出地多些。只不过,我之前没有机会知道罢了。

结局当然是分手。不久于凡就转学了,听说后来没能考上很好的大学。我没有内疚,有的只有教训。相信于凡那样类型的男子,一生会发生许多精彩的爱情。但是那与我无关,只要女主角不是我就好。

父亲知道此事,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说“之洲,不要透支你的青春。”

我从此戒了“恋爱”。有趣的是,我却没有变得越来越孤独,女性朋友反而慢慢地多了起来。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界就是这样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平衡着。命运就在这样顽皮地安排情节 --- 在大学里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开始他们作为成人正式的恋爱的时候,我远离这个群体。也曾经有过心仪的对象,但是我懒于去追逐,对方若是主动表白,我反而会恐惧地逃开。这所有一切,因我自知爱无能,别人能给的我给不起,也更负担不起。所以,爱这个东西,不碰也罢。

但是我此刻可以断定自己喜欢上了史航,一个从我第一眼看到就知道不太可能属于我的男人。也许,是因为他的心,和我一样寂寞;更也许,是因为他危险。

没有人知道,我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安看我发呆,也就不再追问。继续专心地吃米粉,偶尔还会评价牛肉的老嫩。我拿着筷子,也挑起米粉食不知味地往嘴巴里送。咀嚼的空档,还会漫无目的地往窗外张望。

人生的巧合往往比书中描写的还要戏剧化,在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往外张望的时候,在不知道多少分之一秒的短暂时刻里,史航正好在显然是无意识地往里看。阿瑞安娜挽着他的手臂边走边显然在专注地说话。他们显然也是打算来同一家餐馆吃饭。

史航看到我,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去了隔壁的饭店。

我的心里说不出来是酸楚还是反而放松,不由自主地笑了。安问我笑什么。

我答:“安,如果你很喜欢一样别人的东西。你会去抢吗?”

安很快领会:“当然!至少可以公平竞争。”她几乎是想都没有想。

“公平竞争”。我在心里念着这个词,那么被抢来又如何呢?难保哪天又被人抢走。算了吧,我忍不住牵起嘴角笑笑,摇摇头。

“我认为那个人也很喜欢你,从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安肯定地说。“也许,他只是遇到你晚了一些。”

我耸耸肩,无语。 “别以为你自己与众不同”,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因为顽皮把母亲惹恼后她难得失态后说过的话。这句话,我一直记得,并且记到现在。

我决定从心里彻底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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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2004-12-8 21:46 | 只看该作者

(9)

(9)

下雨了,我突然想独自走走。于是对安说,我打算去一个朋友家里拜访。

夏天快要过去了,不可抗拒的秋天马上就要来了。雨不大,但是有风,打在脸上,清爽而微凉。什么都不想,一个人满无目的地在街上,到超市里驻足闲逛够了。突然很想回家,这个家,当然不是我住的学校宿舍,而是父亲和母亲在的地方,那个之前我以为永远不会留恋怀念的地方。

我没有打雨伞,却也不着急奔跑着返回,这个城市没有一个角落是属于我的,更没有人等我归去。于是我干脆慢慢地走,一任雨丝落在衣服上,头发上,脸上,甚至掉进眼睛里。夜晚的灯光安详而温暖,点缀着这个精致而优雅的城市。但这一切的温暖,都与我无关。

回宿舍的空旷的小路上没有人。雨渐渐大了起来,很快把我淋得半湿。我抬眼看去,远处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动,似乎是一条狗或者是一只猫。心中正在纳闷在这个宠物地位可以孩子攀比的地方,怎么会有一个单独在这里行走?它走近了,是一只猫。全身都是灰色的,唯独四足是白色的,很漂亮地踩在湿漉漉的小路上,走路的姿势非常挺拔。真是只很帅气骄傲的猫呢,大概是不小心跑了出来,现在应该玩累了往家里赶吧,我这样想。我们越走越近,在互相擦肩而过的时候它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不该是属于猫的眼神,那是一双警觉世故冷漠不以为然的眼睛,在一瞬间我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和一只猫对视。心中一惊,它已经兀自继续前行。情形完全象我无数次地和许多路人擦肩而过一样。

我忍不住回了一次头,才发现它的背部似乎有不对称的隆起,那块隆起处,已经没有毛。

它是一只流浪猫。

我想去追它,犹豫的时候它已经愈行愈远。显然,它已经习惯了孤独了流浪。心突然沉甸甸的,我抬脚狠狠地踢起地上的树枝,然后停下来,在它落地后狠狠踩了一脚。“翟之洲,你要比那只猫儿坚强。”我鼓励着自己。

“你已经够坚强了。不用再坚强了,否则你会感冒的。”我惊觉背后有人。是李慕汉,他打着一把黑伞笑吟吟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在那里?”我狐疑地问,那次医院告别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他有时会打电话来问候我,至于他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我却不得而知。问他,他总是故做神秘,“想知道就可以知道”,他这么搪塞。

我虽然好奇,却不想为此鼓励别人的故弄玄虚。或者,他真的不想说。我又何必强人所难?但我每次电话都会照例问他,挑剔捉弄他无辜的回答。

“只是碰巧遇到。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走上前来,把伞塞到我手里说。

我当然不信,但是也没有追问。

“那个…”雨很大,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可以合用一把伞。”

他笑了,说“好”。

“看来今天很沮丧?”他试探地问。

“哪有?我才高兴呢,学期终于结束了。”我试图用欢快的语调说话。“你哪里有看到我不高兴了?”

“今天的你,没有在我一出现的时候就跳起来问我怎么会出现。通常虽然你知道我不会说,还是会不停地追问。”他笑着回答。

“你这样有准备的谈话对我来说很不公平。”我加大声音强调。

“嗯,这比较象你。”他用一如既往温和的语调说。

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李慕汉经常来找我。我隐约领会到一些他的意图。他从来没有提过任何关于我和史航的疑问,我想或许他已经知道真相。坦诚地说,他是个很亲切善良的人,或者说,他是那种典型的成熟男子,可能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值得女人托付一生的人。但我…… 还需要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可凡是需要思考的,便注定不是爱。或者也许,我们注定不是彼此的那条失落的鱼……

谁知道呢?明天会发生什么,没人能预料。

一个月后的午夜,我正打算上床睡觉之际,电话铃响了。

“我是史航,”他的声音显然很急促“我在你楼下,你可以接我上去吗?”

“嗯?”显然出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我惊呆了,但是还是快速地回答“好,我马上下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史航靠在车边抽烟。我走过去,才发现他脸色苍白。

“出什么事情了?”我急切地问。

“上去再说。”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往楼上冲。他的手湿漉漉的。我来不及反应,匆匆带他上楼,打开灯。

我的手上全是血。而史航的左手臂的衣服都已经被血浸透了。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随即意识到已经是半夜,稍做镇静,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打911还是直接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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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8 21:47 | 只看该作者

(10)

(10)

“别担心,是刀伤,不是太严重。”史航说。

我吓了一跳,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严重。

我诧异地看着他,迅速搜索着脑子里各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是显然无解,“那怎么办?一定要缝合包扎的。我不会。”

天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希望我会。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有些窘迫。但我更关心现在怎么办,我说“那我先弄些止血包扎的东西简单处理一下吧?总还是要赶快去看医生的。”他的伤口显然很疼,眉头皱了一下“别担心,我已经简单处理包扎过了,暂时没问题。给李慕汉打个电话吧,我的手机掉了,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李慕汉?为什么找他?他又不是医生。”我脱口问出心中疑惑。

“他就是医生。”他突然失声笑了。我的脑子里一起涌出了千万个念头,然后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弄的乱成一团麻。一切在忽然之间就发生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慌忙抓起电话本,找到李慕汉的电话。接到我的电话,李慕汉显然很意外。因为我几乎从不主动联系他,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我顾不得许多了,开门见山地问:“你可以在家缝针吗?史航受伤了。”

从电话里,我听不出来他是否很惊讶,他说:“之洲,史航在吗?我可以跟他说话吗?”

我赶快把电话递给史航。史航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电话很快挂断,显然双方已经达成共识。

他转身笑笑:“他会准备一下。没事的,我马上就去。” 随后看了看我,拍拍我的肩膀,“好了,你睡觉吧。我走了。”

“我也要去!”我几乎想都没想回答。

“你就别去了。我本来不该来的。”他转身打算开门离开。

“不,我要去!”我牢牢抓住他右手衣袖,坚决地说。“你半夜匆匆忙忙跑来,总不会是为了想要告诉我你不让我陪你去吧?你是想让我知道的想让我陪着的,不是吗?”我为自己冲口而出的话感到有些羞涩。

他呆了一下,说“不要耽误我去处理伤口的时间。再说你去了又能做什么?”他劝慰我。

“什么也不能做。但是我可以心安。”我转而求他“让我去吧。否则我呆在这里也会担心地睡不着的。我想去呀!”

他被我说服了,无奈地点了点头,很自然地牵着我往下走。

必须说,被史航牵着,是我人生里最心甘情愿的牵手。虽然我猜测着,也许对他来说,他牵着我,可能只是象哥哥牵着妹妹那样。

出门以后,微凉的风吹过昏黄的灯光迎面而来。我僵硬地紧紧地抓住史航的手,一动不动,怕动了,他就会松开。他似乎意识到了我的紧张,松开我,抬手把我额前乱糟糟的头发捋到耳后。“别担心,我没事。”他说。他从来不曾用这样轻柔的语调和我说过话,或者,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过话。我觉得自己的坚强突然全线崩溃,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

他显然有点手足无措,轻轻揽我入怀,象哄小孩子一样轻拍。“之洲,别哭。别哭,之洲。”他念着我的名字,我从未告诉过他的我的名字。他念得那么温柔悦耳,仿佛已经曾经这样叫过千百遍。

我的心中浮起从未有过的莫名的温暖,这种温暖是那样的陌生却让我忍不住贪恋,也叫我隐隐有些不安。“我们赶快走吧。”我快速擦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史航还能敏捷的开车,说明伤口并不严重,我于是放下心来。一路无话,我开始在心里窃喜着,幸福地回想着刚才的情形。他的手机掉了,但他还记得我的号码。这个号码,他之前几乎没有打过。我的脑袋里偷偷地激烈地反复翻腾着几个字 ---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想一想都足以让我心惊肉跳。我好想说,可我说不出口。

缝合手术是在李慕汉的家里进行的。看到我也来了,李慕汉显然有些惊讶。史航没有解释,他也没有问。迅速把我们让进屋子里。李慕汉的家显然史航也是第一次来。但是从他们见面谈话的态度看来,彼此已经熟悉。显然,他们在那次医院别后又见过面,或者说,保持着联系。我为自己不知道这一点而有些小小的愤怒。

但是我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多,很快在李慕汉的指挥下洗了手戴上手套,充当临时护士。我意外地发现,之前一直轻度晕血的我,这次表现地镇定无恙,虽然看到史航被深度砍伤的刀口心还是有恐惧地颤抖。

打完麻药缝合伤口的空当,李慕汉问史航怎么会有刀伤。这也是我很想知道的问题,听到李慕汉问,一失神,手中的器械盘晃了一下,差点掉了。

史航看了我一眼,笑笑说“有几个人来闹事。几个保安刚好不在。”说完就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显然不想说再多。

李慕汉自然没有追问。我想问,但我不敢。

我们告辞离开的时候,李慕汉问我们要不要他送。史航说自己可以开车礼貌地拒绝了,但是他随即说“如果可以的话,你送翟小姐回去好吗?”

李慕汉当然说好。我心有不甘:“你送我回去不可以吗?”

“我还有点事。”史航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全身的温度转瞬降至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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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楼主| 发表于 2004-12-8 21:48 | 只看该作者

(11)

(11)

我无法形容自己的愤怒,这可真是个反复无常的男人。我坐在李慕汉的车上,面色铁青。

李慕汉显然察觉到了,他说:“之洲,你不高兴了?”

我闷闷地回答:“没有。这世上有什么能让我不高兴?”

李慕汉笑了,打开我前面车上的镜子:“那你看看你自己。”

镜子里,我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披散遮住了半边脸,因为没有休息好,眼睛黯淡无光。我禁不住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之洲。你有什么烦恼?说来听听。”他一如既往温和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医生?”我反问。

“你并没有问过我。”他笑笑。“我就在上次你去过的医院工作。”我暗忖自己的傻。谜底轻松揭开,他拿到我在医院登记的地址电话当然不难。何况我们当时是一起出现。他之前故作神秘,不过当是哄哄小孩。

“具体来说,我在这里,还不能算医生。我目前只是住院医,还不能正式行医。”看到我的紧张的表情,他继续说“别担心。我来这里之前有做过医生,而且做的还不错。所以史航的缝合手术,不会有任何问题,相信我。”

我相信他。李慕汉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沉稳内敛,让人无法不相信他。不象史航,反复无常。史航,想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就一阵绞痛。

车开到了宿舍楼下。我没有立刻下车,呆呆地坐在座椅上,望着外面。灯光没变,黑漆漆的夜空没变,一切的静止物都没变。只是来与去,我的心已经是别样光景。

“你和史航好像很熟。”我终于决定开口问。

“不是很熟。不过他有找过我,问我可不可以照顾你。”

“多管闲事!”我有点按捺不住地气愤,抓住身上的安全带狠狠地扯来扯去。

“别这么说他。之洲,你不觉得其实史航对你很好,就象对自己的亲妹妹。”李慕汉很认真地说。

“什么?亲妹妹?你别开国际玩笑了。我根本不认识他是哪盘菜!”我几乎愤怒地跳起来,“他不过是我语言交换的一个熟人而已!”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之洲,不要表现地象个小孩子。”李慕汉试图让我安静下来。“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我甩开手里的安全带,瞪着他说:“什么苦衷?事实上,他根本不在意我!不在意我倒还罢了!他为什么还要来惹我?他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

“大概因为他忍不住关心你。你毕竟是他妹妹!”李慕汉叹了口气说。

“妹妹。”我尖声叫起来,随即大笑。“慕汉,你知道吗?虽然我父母对我不很亲近,但是比起有史航这么个亲哥哥这么荒谬的事情,我更倾向相信前者的现实性。”

“我说的太多了,我不该说的。具体的情形,我也完全不清楚。之洲,你对史航有误会。也许你应该找时间和史航好好谈谈。”李慕汉显然有点拿我不知如何是好。

“好!“我高声说,“电话借我,我现在就问他。”我伸手向他要电话。随后想到史航的电话刚刚丢了。显然李慕汉并不知道这一点,他把电话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试探地拨了那个我铭记于心的号码。

“喂?”是史航。

我的心里一声冷哼,“我说哥哥,你的电话不是丢了吗?”我冷冰冰地回答。

“之洲?”他大出意外。

“我只有一个问题:史航,我是你的亲妹妹吗?”我木然地问。

“之洲,你听我解释。我…… 你现在在哪里?”他有些着急了。

“我是你的亲妹妹吗?”我再次问。

“不是。不过,之洲,让我解释好吗?”

我挂断了电话,一言不发。李慕汉看到这个情形,也不敢多说。

我心如死灰。

坐了不知道多久,我突然横下心问李慕汉:“你是不是喜欢我?”

李慕汉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顺着照射进来的夜晚的灯光,我看到他一向平静的脸上涨红了。“嗯……”他支吾了一下“是的……我喜欢你,之洲。”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们根本就不熟悉。”我盯着他问。

他被我盯得不自在,“因为,你很象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女孩子。”他一改平时的沉着,很不自然地说。

“现在那个女孩在哪里?”男人羞涩起来真让人不耐烦,我在心里想着,追问。

“她……”他顿了一下,说“她……她喜欢女人。”

我愣住了。

又是沉默。

“之洲,别胡思乱想。快点回去休息吧,过了明天,你再和史航好好谈谈。”

史航,这个名字每出现一次对我来说就犹如刀割。我永远都不想再提起,永远。

“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他惊讶地看着我。我也被自己说出口的话吓呆了。

“这……”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愿意?”我已经没有力气发怒了。

“我……当然愿意,但是……”,我打断他。“愿意就好了,但是什么?来拥抱一下。”我越过座椅,主动搂住他的脖子。他试图把我推开,我不肯放手。他也就不敢再动。

我生硬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笑着说:“那你明天要开始来约会我哦。”

说完以后,我就安静地下了车,径直往宿舍走去。“要不要我送你上去?”李慕汉慌忙跟下来问我。

我头也没回,回答“不要了。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跑着回去,我知道他在身后看我,但我没有回头。冲到楼上,我把自己扔到床上,头埋在枕头下面,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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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楼主| 发表于 2004-12-8 21:53 | 只看该作者

下周post 12,

对不起,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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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发表于 2004-12-8 23:43 | 只看该作者
Post by 雨出晶人
对不起,久等了

精彩精彩!我很喜欢之洲的个性,你对她的刻画非常细致。不过史航的个性和背景就有点儿模糊了,也有点儿神秘,以后是不是会多着墨一些呢?还有你是边想边写的吧,还是已经有个大致的故事轮廓了?很好奇:wink:

既然叫做《蒙城往事》,我看到除了学法语那一节外,好像其他的跟蒙城就没多大联系了,不是吗?不知道妤雨是不是现在在蒙城呢?如果是的话,我今天在地铁里可能看到的就是你了,嘻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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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楼主| 发表于 2004-12-10 00:40 | 只看该作者

4d

对男同学的刻画的确地比较弱:)

到了后来,还会说一些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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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发表于 2004-12-10 14:01 | 只看该作者
这个史航是不是黑社会啊? 有点刺激的.


文笔不错, 等着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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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楼主| 发表于 2004-12-19 15:37 | 只看该作者

(12)

桌上的电话开始响了起来。不管是谁打来的,我都不想接,甚至连猜测是谁打来的念头都没有。我的脑中混沌一片,几乎失去了思考和意识。对方却很执著,不停地拨。我突然想到天还没有亮,宿舍不隔音。这样下去很可能把熟睡的同学们都吵醒。于是,勉强爬起来,想把电话线从电话上拔掉。

摇摇晃晃爬起来,抱起电话,话筒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喂,喂,之洲你在吗?”

是母亲打来的!

我慌忙拿起话筒:“喂,妈妈?”虽然我极力表现出镇定,仍能听出自己说话时的颤声。

“之洲,你赶快买票回来。你爸爸他,恐怕快不行了。”母亲显然焦灼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态度。

我瞬间清醒。

在李慕汉送我去机场的路上,我一言不发。李慕汉也没提昨晚的事情,只是一路叮嘱机票护照放好没有,飞机上要好好休息,到了要打电话过来。我累了,一概沉默点头。谁说过,谁先爱上了谁,谁就先输了一筹。或许他真是前生欠我,永远出现在我有麻烦的时候。我对他有些小小的内疚,但是一时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该从何开口。

我对自己昨晚的举动有些后悔。如果我不爱他,那么我没有权利那么做。他是个好男人,实在应该配一个爱他的好女人。也许回来以后,我该试试和他相处。日久不是也是能生情的吗?

但我不能承诺什么。

我在脑子里尽量安排自己想着这些琐事。因为有些事,我实在不敢去想。尤其是父亲,父亲到底怎样了。我忧心忡忡。

天空一如既往地阴霾。经过长途飞行,飞机终于抵达了阔别了1年多的我生长的城市,空气因为充满了灰尘而混浊,但是却如此熟悉而亲切。母亲在医院陪床,接我的是父亲的司机。我见面就问:“李叔,爸爸怎样?”

“别担心,暂时没事了。不过医生说,心脏病犯第一次,一般都没事。第二次通常就非常危险。所以以后一定要小心。”

到了医院,远远就看到母亲等在门外。见到我来了,慌忙迎上来。

“之洲。”母亲握住我的手。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了,母亲没有握过我的手有多少年了。她的脸色疲惫,这些日子一定很操劳。在我的印象里,身为医生的母亲永远一尘不染,美丽的脸上永远保持着冷漠表情,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总让我充满了距离感。但是现在,我看到了她眼底深深的担忧和劳累。

好像是转瞬之间,母亲的梳理地还是那么整齐的鬓发上已经有了星星的白发。她突然老了,也突然变成了我真实的母亲。

我扶着她的肩膀,这陌生的亲近感让我感动不已。我极力乐观地安慰她,“别担心,李叔说爸爸已经没事了。以后多注意,好好调养就好了。”好像是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对母亲说话再也不是当年的语气。挫折使人成长,或许是吧。而父亲重病,三人陌生的平衡似乎突然被打破,我和母亲突然之间处在了相依为命的情形之下。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发自本性的依赖关系。

人生的意外和打击,有时真不知福兮祸兮。

家里一切都没变,只是父亲不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当晚,也许是因为时差的关系,我迟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上网。在网络上放纵时间,四处翻翻,穿着无聊的盔甲叨扰他人灵魂的盾牌,任由光阴从手指里肆无忌弹地流过。天快亮的时候,我有些饿了,于是到厨房了找东西吃。路过父亲的书房时,我忍不住迟疑了一下,父亲的书房对我而言一直象一个威严的圣地。几乎每次进去,我都是和他谈些重要的事情。过去的我们,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父亲却很忙碌,我们基本没有机会有太多的交流和话题,甚至很少一起进餐。所以这个书房,就几乎是我和父亲的生活里少有的交集之一。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酸楚,这种酸楚瞬间变成一种恐惧。如果父亲这一次真的去世了。那可怎么办……?我不敢想下去。

之前的我以为属于自己的那点亲情淡薄地可怜。出国以后,除了定期地汇报自己的情况,也很少和父母联系。我也曾经纯粹地认定我这一生,是没有父母亲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想逃避的时候,我却只想到家 --- 那个属于我和父母的屋檐下。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并非是完全独立的三个人,相反,我们是一家人。是的,一家同样倔强的人!记得父亲说过我象他,曾经有一次我的任性让他盛怒“你怎么一点不象你母亲!”。当时的我呲之以鼻,母亲又何尝不倔强?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方式,也恐怕正是一种的好强表现!现在想来,父亲这样说,对母亲还是赞赏怜惜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肯表现出来。这些年,他们一直分室而居,过着俨然视对方的存在可有可无的生活。父母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敢过问。但我知道,别家的情形大多并非这样的。

我隐约猜测他们之间,或许,有打不开的心结。

我们都是孤独的。需要彼此,但是都不肯低头和屈就。所以只有各自顶着重重的壳生活。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也许,是因为怕受伤。

但是现在,父亲躺在病床上。那个旷日已久我以为牢不可破的僵局,突然也好象一下子不存在了。

哎,为什么要为难自己为难彼此?别说什么不需要,之洲,都只是硬撑罢了,爸爸也是,妈妈也是。我对自己轻轻地说着,顺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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